善于溜须拍马的郁小同志,赶紧放下女儿,跑到老太太身后狗腿地给她捶肩,笑容满面说,“妈,这么长时间要劳您一个人看着牧牧,真是辛苦了,您肩膀头酸不酸?我给您捏捏吧?”
“行了,行了。”老太太还不知道她心里揣得是啥鬼,道行高深的法海降了白娘娘一样,摆摆手就把郁小同志打回了原形。“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帮着我把这芝麻晒好呢。”
“遵老佛爷的旨。”她拍马屁向来是一把好手,郁小同志说完,麻溜地就端着一筛子芝麻跑出去了。
说是晒芝麻,其实她抱着东西,等老太太一转身,就跑去看医师的爹妈了。
颠颠跑去的时候,她公公正弯腰锄着草。磨子岭这地方,多山多砂石,一刨子垒下去能把人手震得发麻。老爷子是新手,不知道这理儿,累得满头大汗地直喘气。
她见了,赶紧跑上前,劝她公公说,“兰叔叔,这地不好锄,还是我来吧。”
“哎,小郁回来了啊。”看见是她,老爷子笑呵呵地放下手里的锛头,却没有递给她,打量她几眼,见她没什么事,才送了口气似的温和笑笑,“怎么样,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我好着呢,见到了兰医师,她让我给叔叔阿姨带了信和通山本地的特产呢。”
所以说医师温柔不是没有缘故的。
常人拜托别人做事,见到那人头一件事关心的都是自己的事情办的如何了,她公公头件却是问她怎么样了。
心里头暖洋洋的,郁泉秋笑呵呵道,“我去看了兰医师,她过的还好呢,她还让我告诉叔叔阿姨别操心她。”
她公公叹气说,“这孩子,我和她妈就她一个,不操心她操心谁。”
就是,一家人还那么客气。不过,想想医师平常让她拿个东西都要在话前头加个“麻烦”俩字,也就不难理解医师咋会这样了。
但是老人嘛,谁还不想儿女多依靠些,也显得亲近点。
对于这事儿,郁小同志心里头门儿清,秉着医师不在,她得在她父母跟前尽孝的原则,郁小同志赶紧开解她公公,把医师吹得要多孝顺有多孝顺。把她公公逗得眉开眼笑的,直夸她会说话。
郁小同志也很不谦虚,得了公公的夸后,见天儿的就往讲习所里头跑,比以前还要勤快。
渐渐地,这偌大个讲习所,没人不知道她的。郁小同志嘴巴甜,老人家们又喜欢热闹,平常没事儿就喜欢跟她说说话解闷儿,于是这被关到讲习所里头的日子也不算太无趣。
有次,她正笑呵呵地帮个大娘称了几斤苹果送过来,路上正巧遇见她婆婆。
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笑了笑,说,“小郁啊,得亏你不是搞政治的,不然,等这风头过去,你可就得平步青云了。”
她婆婆就会说笑,她一个女的,咋会平步青云呢。
郁小同志不大信,一副怀疑的样子,嘴上打着哈哈说阿姨您真是会说笑。
见状,她婆婆也不多说,只叹口气交代她,“就照这样就好,这里头的人身分都怪特殊,这又是比较困难的特殊时候,你好好儿的和他们打好关系…以后…善文是学医的…咱们也不强求什么…你…好歹能过的去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她婆婆以前去过苏联给人家当过思想汇报的翻译,所以讲话比较高深。
这话说的她云里雾里的不知咋又和医师扯上关系了,不过听她婆婆话里的意思,似乎她这样,对医师有好处,郁小同志赶紧点头,就差拍拍胸脯跟她婆婆保证了。
看她这样,她婆婆明显比较满意,点点头后,又看她一眼,说,“不过我还是不能放心,这事儿,我还得斟酌斟酌。”
说完,老太太就走了。留她一头雾水地在原地站着莫名其妙的。
好几天没睡觉琢磨她婆婆话里的意思,琢磨来琢磨去,就是弄不清。
不过想想,老太太要是思想不高超到一定境界,怎么会生出来医师那样仙风道骨的女儿?
神仙的事儿,哪里是她一个小凡人能弄清的。
这么一想,郁小同志就释然了,见天儿的还是一边和她老娘玩阳奉阴违,一边过去讲习所里头替医师尽孝。
转眼间,春去秋来,一晃过了四五个月,期间医师当真老老实实地给她来了一百封信,每月二十封,隔一天写一封,掐好时间让邮局寄出来。且每封里头都附着粮票钱还有一些医师自己做的东西。
枫叶脉的书签啊,小小的医药瓶串成的风铃啊,絮草编的小手链啊,甚至连粗线的袜子手套都做了几双给她和牧牧。
看着那线头凸出来的袜子,郁小同志嫌弃不已,不过等到天一冷,还是宝贝似的拉着女儿穿戴上了。
没办法,谁叫那是她们家医师做的呢。好歹也是她们家医师的心意不是?
郁小同志得意至极,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们家医师有多好,不过想想这件事不能外传,就憋住了一口气。
但是这份喜悦的心情是不能掩盖的,尤其是跑到邮局的时候,更像是得了宝一样。
每次拿到信的时候,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她这样频繁的跑邮局,里头工作的一个小姑娘都认得她了,老远看见她过来,就笑着把信举起来,“郁姐,又有你的信啦!”
这天,她又和往常一样往邮局跑,却没有看见小姑娘给她举信,正暗自奇怪她是不是病了,到柜台后,却发现小姑娘好好儿的坐着贴邮票呢。
她正疑惑,小姑娘头一抬,看见她,说,“不好意思啊郁姐,咱们往后不收通山那地方的信了。”
☆、54
听完, 郁泉秋不解了, “这是为啥, 通山那地方的邮局倒了啊?”
小姑娘摆摆手, “都是国家的东西,咋会倒闭呢。郁姐你可真会说笑。就是上头说了, 不能让那里头的人再和外界有啥接触,不然, 这改造还有啥意义?”
她也不知道有啥意义, 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 也不知道不这样做的意义。
她只知道以后医师不能寄信给她了,她不能再肉麻地跟医师撒娇说话了。
郁泉秋的心情很糟糕。从邮局出来的时候, 将巧碰到几个小孩子在大街上乱画贴墙报。
原本还算整洁的街道变丑了不说, 看见几个她认得的老大爷老大娘,被几个十几岁的姑娘小伙子按住头,在那些墙报面前逼写检查的时候, 她的心情更不好了。
匆匆回了磨子岭上,本来打算回家拿点东西就要去讲习所看看呢, 刚进门就被她老娘逮住了。
她老娘一手拿着鸡毛掸子, 以异常严肃的语气跟她讲, “以后不许你去那里头。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她已经做的轻车熟路了,怎么会不知道该回什么。
乖乖地在她老娘面前保证了三遍以后,才被她老娘放行。
不过老太太精明得很,就是放过了她,也看她看得死紧。
同时, 老太太还拉住她领回来的两个姑娘和她女儿,叫她们合起来看着她。除了做工干活吃饭上茅厕,哪儿也不准她跑。
她想出去看看医师的爹妈怎么样了都不行,只能偷偷地拜托俩小姑娘替她出去看看,顺便给他们偷偷送点儿东西使。
她上工的时候,也竭尽所能地眼睛飘来飘去,就指望能不能看见他们给他们说说话呢,结果眼睛都快撇成斗鸡眼了,也没瞅见人影子。
偷着问所里一个在看门的大爷,回说是,都被关起来了。
活儿也不用他们做了,就被关到个小屋子里,吃喝拉撒都在里头的,每天派几个小丫头小伙子盯着写检查,什么时候认错了算完。
好么,比她还惨。她虽然也被她妈看住了,好赖不要上茅厕的时候,还脸对脸跟个小丫头大眼瞪小眼,让人小丫头欣赏欣赏她上茅厕的丑态。也不要写厚厚的检查,更不会大小便都在屋子里,熏得屋子臭气逼人还得住着,在里头吸溜面条子。
好好的,把人搞得都成猪猡了。
可怕的不是刑罚,而是把人当畜牲糟蹋。就好像戚夫人被搞成人彘一样,你说说,这样活着还有啥意思?
她听着就觉得惨,更不要说那些人正受着这罪了。
她在外头干活,不经意就听人说,讲习所里头谁谁又怎么死了。
都是一群不认得的人,死了说几下就罢了,本地人是没有人关心的。
再说,在磨子岭本地,老头儿老太太这个年纪是要死的。大家见怪不怪了,谈天传说的时候,也就平平淡淡的,好像啥也没发生似的。
她听了却觉得心里难过的很。这所里的人,她都认得,或多或少都跟她说过话的,如今却说没就没了,怎么不让人伤心?
她一边替那些想不开的老头儿老太太难过,一边担心她的医师,一边还要替她的医师护好她的爸妈。
偷着让所里守门的大爷替她捎只言片语进去,却被拒绝说,这事儿很严,上头看得紧,没法儿帮上忙。
她急得要上火,四处找法子帮她公公婆婆的同时,还千方百计地问问过去通山的方法,甚至偷瞒着她妈下去镇子上的汽车站要过去通山,到得汽车站一问,售票的大婶不耐烦地告诉她,通山那地方如今和监狱没啥子区别,没人愿意往那边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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