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知道?妈你瞒得也太紧了!”郁泉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老太太可真会瞒人。要不是她今天想起来要出门,她是不是还得一直被蒙在鼓里啊!
来不及再和她妈说什么,她拔腿就往外头跑。
到讲习所一看,那里头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外边儿站着看门的大爷也不见了。
她着急地赶紧拉住过路的一个大娘,问她说,“这里头的人呢?”
“早走啦,上个月底,过来好些辆汽车来拉呢,小郁啊,听说你病的不轻,你娘就一直没让你出门,还真是啊,啧啧,那样大的场面,你没看见,可真是可惜啊。”
大婶不住地和她吹那时候上头派了多少辆汽车来拉,厂长和镇上几个有头脸的人都在送,场面有多隆重,她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医师走得时候她不知道没送成,医师爹妈走得时候,她也不知道没送成。
好了,好了,都好了。尘归尘,土归土。这次都走了,干干净净的,一点儿羁绊都没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屋里她老娘看见她这样,就有些生气,拉了她到里屋,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哭着说,“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让你这样鬼迷心窍!兰善文是个女的!女的!你让妈给你讲几遍才好?你对人家那么上心,人家对你怎么样?你去听听外头人怎么传的?人家都说,兰善文所以那时候对咱们那么好,就是为了让咱们好好儿的照顾她爹妈!你还鬼迷心窍!还鬼迷心窍呢!”
她妈越说越气,后来索性拿了那根鸡毛掸子,一边骂她一边往她身上打,“外头人都骂咱们不知廉耻,说是妄想攀高枝到城里去!你怎么还是不开窍,兰善文爹妈是干什么的,你爹妈是干什么的,能一样么!”
她身上穿得是单衣,鸡毛掸子梭到身上一下一个血杠,她却死不出声,也不躲开,咬牙扛着,任她妈打。
只在她妈说医师对她好是预谋好的,就为了让她心里愧疚好照顾她爸妈的时候,不愤反驳说,“她不是那样的人!”
“你跟她认得多久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妈听了她这句话更气了,丢了鸡毛掸子,拿起一边擀面的棍往她背上招呼,“不仅她是女的,你也是女的,你说,她原本也是有未婚夫的人,为什么就平白无故地对你好?你还真以为她喜欢你?我命不好,所以生了个会喜欢女人的鬼。你以为人家大城市里头出来的,就会像你一样不男不女的喜欢女人?!”
老太太气得快疯了,下手一次比一次重,闷闷地全都打在她背上,直让她觉得喉头腥甜,却不辩解一句。
消极的态度更刺激她妈,老太太质问的声音更大了些,打她打得也越发厉害。
这响动,很快把外间睡觉的牧牧吵醒了。
小家伙揉揉眼睛,不明就里地走进来,看她鼻孔嘴角冒血地躺在地上的时候,嘴一撇,“哇”一声就哭了,走上来跪在她旁边,扯着老太太的衣裳,对她哭道,“姥姥…姥姥别打妈妈…”
“连牧牧都比你懂事!”听见外孙女儿的声音,老太太气也消了一些,丢了手里的面仗,抱起来哭得厉害的外孙女,也在一边抹眼泪,“你是要气死你妈?你跟谁不好,非要跟女的!亏了妈看你看得严,没人知道你和她瞎搅,不然,你就要被浸猪笼了你知不知道!”
她头晕眼花半死不活地躺地上,听她老娘教训她。
“人家过来这边,就是为了玩的。你以为人家真心对你呢?前时候的那男娃骗你骗得还不少么,牧牧都生出来了,都没看到他人影在哪!何况兰善文还是个女的!”
老太太因为自己女儿是个容易被人几句话骗的缺心眼,伤透了心。
而作为她缺心眼的女儿,在老太太气消了一些的时候,郁泉秋踉跄着爬起来,不顾身上火辣辣的疼,淡淡道,“我出去晒被套。”
话落,慢慢儿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两个采桑葚的小姑娘刚巧蹦蹦跳跳地回来了,怀里抱着一箩筐桑葚和一摞报纸。
会说话的小姑娘高兴地和她说,“郁姐,咱们下去采葚的时候,碰巧路过邮局,那里头的姐姐叫咱们把报拿给你,她说,你好几天没过去拿了呢。”
“是么,谢谢你们了。”她虚弱地笑笑,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报纸。
她公公婆婆都走了,也不知要这些还能干什么。明儿就去退了这些吧,还能省点钱给牧牧买糖吃呢。
暗叹一声,她本打算翻一翻就丢到一边给她妈剪鞋样子的呢,不意就在一张报纸的版面上看到了她公公笑容满面的样子。
☆、57
磨子岭所在的山脚下, 磨剪子的女儿, 和个过来改造的男青年恋爱了, 怀了六个月的娃娃不敢告诉家里, 最后生产时瞒不住了,娃娃生下来被丢到沟里了, 人也以五十的价格被卖给一个以喂羊为生的老汉。
磨子岭所在的镇上,一个姑娘, 和个青年恋爱了, 后来等青年回去后, 忍不了相思之苦,不知廉耻大着肚子跑去青年所在的城里, 却惊讶发现男人结婚了, 伤心之下跳入河中。
磨子岭所在的省内,无数个姑娘陷入了过来改造青年们编织的爱情里,本以为人回去了会遵守诺言回来和自己结婚, 等到孩子生下来、熬不住爹妈打骂再嫁的时候,也没等到人影子。
磨子岭所在的岭上, 郁泉秋没有怀孕, 也没有再嫁。
虽然没逃过她老娘的一顿打。
但多亏了医师是女人, 就是她们在床上不知廉耻地滚了那么多次,她肚子还是平平坦坦的。
她老娘虽然嘴上不说,但显然也对这件事比较满意。老太太估计顶不住再替她养一个便宜女儿了。
可她却常常想,要是她和医师真的能有个娃就好了。
就和人过去旅游以后为了留个念想带回来什么特产似的,奶奶的, 除了当时爽了一把,其余的医师一点儿也没给她留。
看戏剧里头演的,为了飞上枝头,那些个妃子宫女的,还得肚里有个龙种才能如愿以偿呢。
她倒好,肚子里只有肉,连母凭子贵这一招都用不上。
郁泉秋好生难过。
可是难过归难过,日子还得过。
像钟表被故意扭过来的指针一样,在一次逆过来后,又开始了顺过来的时候。
在磨子岭上又呆了一年多。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一切都回归到了原来的时候。
厂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撤职了,厂里头的设备东西也都慢慢儿的被一辆大卡车拉走了。
不能在厂里工作了,厂旁边的宿舍当然也不能再住。磨子岭本地的人都回了镇上,该种田的种田,该放牛的放牛。
她不是本地的,当年受不住家里头几个叔伯的打,偷着跑出来时,碰巧遇到了厂里招人炼钢,就在这里落户了。
好几年过去了,听她老娘讲,家里的叔伯,在她爷爷被游街以后都随着她爷爷过去地下找阎王爷喝茶去了,只剩下几个平辈的弟兄在家里打鱼种田。
看着岭上的人一个一个的搬走,她有些寂寞,她老娘却是有点着慌,拉着她,说,“四儿,咱们也回去吧,在这儿,人家迟早是要赶咱们的哩。”
她觉得有理。可她不想搬。
原因无他,她怕医师有朝一日回来找不到她了。
这些日子,她老娘跟她说了很多大闺女被骗的事儿以警告她,可她不相信医师会是那样的人。
医师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可是不管她怎么样坚信她们家医师的人品,该搬的还是得搬。不然就得被撵走。
快立夏的时候,她收拾好行李,带着老娘女儿和捡回来的俩姑娘,坐上了过去老家的三轮车。
时夏,磨子岭上的树木都抽芽发了绿,掩着磨子岭上那几间红砖的宿舍,说不出的好看。
入眼生机勃勃的样子,看在她的心里,却觉得无比惨淡凄凉。
她要回去篓田了。她的医师也回了首都。
报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她公公不但复了职,还兼任了隔壁省的什么书记。
她不知道那是多大的官儿,不过看报纸上写的,那该挺威风,说话能顶半边天的那种。
哎呀,人比人气死人呐,果然啥子平等都是骗人的嘛。郁泉秋很是郁闷,不想再想。
乖乖地抱着女儿靠在三轮车的布上看着沿线飞逝而去的景色发呆。
走了一天的路,总算到了她那个所谓的老家。
那地方名叫沙谷巷,是个小小的,有些像城有些像村的地方,比磨子岭稍微要好上那么一些。
她爷爷在时,靠着半生的阅历和积蓄替一家子盖了一幢还算不错的宅子,完全仿照她爷爷小时候帮工的那家大商户住的屋子盖的,四层的楼,里外几进,够一大家子了住。
且用的都是上好的木头,外头雕刻的也好看,上梁的时候,十里八乡的都来看热闹。
不过好景不长,她十一岁的时候,在她爷爷游街以后,那宅子就被烧掉了。一大家子只能搬进一个用几块木头临时搭的窝棚里。
从车上下来,她极其不情愿地远远站在路口不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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