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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美人膝 (夜罹沉迷)


  “包起来!”汉子也是倔脾气,面上虽有些犹豫,还是咬咬牙,掏了钱袋出来,挨个挨个铜板数着。
  “小哥,簪子钱我付了。”元羽舟言笑晏晏,递了一两银子过去,也不等那夫妇反应过来,快步离去。
  这条街不长,仅半刻钟,走到了底,从五级石阶绕过,经一遮阳小憩的小亭,便可来到另一条街。
  “小心。”
  正要下石阶时,温热的手轻轻扶他的手肘,身侧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意外。
  “好。”
  “眼睛还好吧?”
  “你扶着还好。”
  又是冗长的沉默,寂静得可以听见雪貂的叫声。
  贺兰敬面上不见任何神色,待扶着元羽舟行至街灯敞亮处,撤了手,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元羽舟只是看着他,淡笑不语。
  贺兰敬略有些腼腆摸了摸发热的耳后根,转身方迈出一步,元羽舟清润的声音传来:
  “一个半瞎大晚上出来,在街上走来走去,也未免太傻了些。”
  “那我送你回去?” 贺兰敬回身。
  元羽舟:“送到街前。”
  “……嗯。”
  街灯于夜风中招摇,两道身影投在地上,分分合合。
  “怎么来了祁东。”
  “……来办些事。”
  “少主也要东西奔走?”
  “……不是少主了。”
  “这样。”
  “嗯。”
  “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吧。”
  “为你践行?”
  “……不用了。”
  “前街到了。”
  “这儿有些黑,再送你一段。”
  “不必。”
  “……那好。”
  他也不是真打算汾海,只是怕元羽舟厌恶自己找的说辞罢了。有守候的决心,偏偏没有面对的勇气。并非不知此举很傻,但心里就是在乎这个人,也只能傻着了。
  贺兰敬还未迈动步子,淡淡杜若兰香气扑鼻而来,元羽舟的双手已经挽住自己的脖子,冰凉的唇贴了过来。
  这只是一个浅浅的开始。
  如荒原上丢下一颗星火,一触就要燎原。
  震惊,不解,喜悦一并交织,竟不知是悲是喜。
  贺兰敬将元羽舟深深揽入怀中,已由被动转为主动,将他抵到墙上,加深了这个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口舌传来淡淡的血腥味,贺兰敬终于放开了元羽舟,双颊通红,嗓音沙哑,单手撑墙,两人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抱歉,是我孟浪了……”
  “无妨,是我唐突在先。”
  贺兰敬微微一怔,还是觉着很甜蜜。
  拒绝不了。
  不论是夜色朦胧的雨夜天伞下微微蹙眉后又漾开笑意的笑脸,还是放榜日他一脸风采说着绝不醉意潦倒此生的模样,又或是苍釉山时情真意切那句“我挂念你,又与你是鬼方族人何干?”
  ……以及他贪吃后唇边未来得急擦净的糕点碎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那么多场景与画面……一切就如在黑暗中默不作声、坚定扶过去的手一样,毫无预兆,却又丝毫不违和,他也就姑且观之,然后笃定信之。
  元羽舟轻声笑了笑:“回去。”
  贺兰敬跟着笑了,迟疑片刻,牵起了元羽舟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好。”
  回来了小城西坊众寻街,住的二重院落,构造与万书坊有些相似,不过他一人独居,未免空旷,除却书阁与厅房休息处,有大半房间都落了锁。
  元羽舟点了灯:“你要是累了就先睡,我去趟书阁。”
  贺兰敬又多点了盏灯,牵住元羽舟的手,“我送你过去。”
  “多谢。”
  “客气。”
  也就几步路,贺兰敬有些不舍地撤了手,进屋放好灯盏,低声道:“等我会儿。”
  “好。”
  贺兰敬轻掩门扉,快步离去。
  约摸两刻钟,贺兰敬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了。
  香味将袖口那只雪貂给勾了出来,元羽舟还没动筷子,贪吃的雪貂便一个猛子朝桌上扎去,还未尝到可口的晚膳,就被贺兰敬抓了个着,修长的手在身上敲了几下,雪貂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动不了,只得龇牙咧嘴朝贺兰敬示威。
  元羽舟顺手捡起一本书,惨无人道朝雪貂丢了过去,这下,雪貂连示威的机会都没了。
  “十九了。”
  贺兰敬眉宇间稚气已经褪去了不少,身上那股青涩倒像是经年不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元羽舟话中的意思,接道:“二十了。”
  明年八月就是二十岁生辰了。
  元羽舟:“淡了些。”
  “……我第一次下厨。”
  元羽舟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底藏了笑:“君子远庖厨。”
  当初还君子之交淡如水呢,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哪来的君子?这君子不当也罢。
  贺兰敬心中是欢喜的,欢喜中又带着一丝无措,想要再说些什么,又觉着说什么也不对,怕说错,他从别人口中得知的长寻与他所认识的元羽舟完全是两个模样。
  他去找过元宴,即使面容再相似,单一眼便知那不是元羽舟。除了话少些,态度稍冷淡些,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依旧如故。
  客房有是有,但是落了锁,贺兰敬整理好书阁,又剥了几颗花生喂义愤填膺的雪貂,吃饱后的雪貂忘恩负义,朝贺兰敬凶巴巴叫了一声,往元羽舟房间飞奔而去。
  贺兰敬行至元羽舟房门,正要敲门,发现门并未栓,走了进去,正纠结于如何开口询问今晚自己睡在哪里时,只着了单衣的元羽舟忽然走过来栓了门,容貌恢复如初,“客房没收拾。”
  他的语气很淡,脸上神色却是温和的,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今晚和我睡。”
  贺兰敬听得云里雾里,脑袋轰地一下,心像是被魇住了,也不知哪来的胆,上前两步,抱住元羽舟,憋了好久,问道:“那客房可以不收拾吗?”
  他的耳根红透了,又若有所思补了一句:“我……什么也不做。”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多余。
  “你不是客人,就不收拾。”
  贺兰敬牵起他的手,放到唇边,眼底尽是掩不住的温柔,轻柔落下一吻:“我是你的少年。”
  他听说长寻自幼持节有礼,却寡言少动,也从来不会拒绝别人,即便是在少年时期也是稳重乖顺,那些岁月他无法参与,亦不知发过什么,但是他可以慢慢去了解他,照顾他的喜好,尊重他的想法,容许他任性,包容他胡闹。说来贺兰敬在外人面前一概冷面寡言,并非优柔寡断的性子,到了元羽舟面前,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轻言轻语,连喝个水都要问三遍。
  夜渐深,元羽舟已经歇下,贺兰敬坐在榻前,久久回不过神,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不真实了。
  他担心这是一个梦,明日醒来,一切变成梦幻泡影,重归原位。
  元羽舟一觉醒来,依稀看见一片迷离光影,贺兰敬站在窗前,背影挺直孤立。
  元羽舟稍一动静,贺兰敬立马察觉了,走来榻前,替他掖好被角,“我吵到你了。”
  元羽舟摇摇头,脸上笑意融融,发觉贺兰敬神色有躲闪之意,“怎么了?不惯我现在的模样?”
  “……不是。”贺兰敬轻声道,“好看。”
  确实是好看,不笑时俊雅清绝,高不可攀,笑起来如轻云遮月,带了几分朦胧的温润,狭长的柳叶眼丽而不妖,眸如漆点,骨象天成。
  贺兰敬也就见过两次,一次是苍釉山下,还有一次就是现在,两次相见的境遇不同,心境自然也不一样。
  “很好看。”贺兰敬抿嘴笑了笑,“就是觉得在做梦……”
  “听你这意思,我以前对你不好吗?”元羽舟眼底笑意更甚,“你现在为何不叫我元大人了?”
  “太生疏了。”
  想了想,又认真道:
  “‘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陵霄,与造化者俱’,我一直都记在心里……现世虽有不公,倒也算安稳,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陪着你,天涯海角都可以。”
  “我可以等你。”贺兰敬说到这里,羞赧地笑了笑,“好吗?”
  元羽舟笑意散朗,不答话。
  一夜好梦。
  翌日,天光微亮,醒了过来,此时贺兰敬睡得正熟——到底是年轻,昨夜异常欢喜,几乎一夜未曾阖眼,将近破晓时分方睡过去。
  元羽舟微微眯眼,望向窗户,目能所及似乎又短了几分,以前天黑视物不佳,现今这双眼睛在青天白日也愈发不济了。
  门口传来嘶嘶的响声,被抛弃的雪貂在强烈用行动控告屋内两人的恶劣行为。
  “今日想吃什么?”贺兰敬嗓音带着睡意。
  元羽舟笑道:“不急,你再睡会。”
  “不睡了。”贺兰敬伸臂抱住了元羽舟,他昨日经过偏房时发现了元羽舟收拾好的银针和衣物,想来是要离开,“去哪儿?”
  “泽南衡阳城。”
  贺兰敬用询问的语气道,“年关将近,路上匪寇多,我们行水路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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