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厌铮眸光一闪,端正了坐姿。
紫衣少女走了过去,柔声道:“这位公子,貂儿调皮。”说罢,还不忘抛了个媚眼。
这位公子生得挺好,仪态也出众,尤其是那一双手,叫女子见了也惭愧。
男子淡笑不语,将雪貂递给了紫衣女子。
“谢公子,相逢即是缘,不知小女子可否与公子共饮一杯?”
“姑娘请坐。”
仇厌铮侧着头,呵呵一笑,“找到了,将他给我绑起来。”
大汉闻言,一愣,“少堂主,和画像上的不一样啊。”
仇厌铮踮起脚,恨铁不成钢朝大汉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中原人最爱乔装了,快抓,别让他跑了。”
于是三个大汉将手中碗一摔,脸上神情凶神恶煞,朝他走了过去。
紫衣女子抱着雪貂,“公子,你是景程吗?”
“不是。”
“少堂主,这位公子说他不是景程。”
仇厌铮:“管他是不是,貂蝉认了他是,他就是。快将他抓起来。”
长刀出鞘声登时响起,东桌年轻男子摘掉戴斗笠,“这里。”
大汉惊讶出声:“少堂主!这个准了!”
仇厌铮呀了一声,指着景程,喜道:“先把这个好看的美人给绑了,”又托着下巴打量了门口男子片刻:“这个差强人意,也顺带一起绑了,今晚来个三人游!岂不乐哉!”
景程挡在男子前面,低声道:“你离开。”
那人抽身退后几步,“有劳,我在门口等你。”
景程看了他一眼,面带疑惑,那人却浅浅一笑,施施然出了客栈。
仇厌铮嘿嘿一笑:“有意思。”
小二拉来掌柜,脸作痛心疾首状,声音却满是激动,双手握拳:“看这架势要打起来,爹!怎么办啊?哎呦,少堂主啊,我们这小本买卖赔不起啊,这年头钱不好挣啊,这小家小业的,要死人啦,这可咋整啊?”
咚咚两声,两块金灿灿的元宝落在了柜台上。
“闭嘴!”
小二顿时点头如小鸡啄食,“好的,少堂主,你们尽管打,小的现在马上!上楼去铺床!”
一刻钟后。
地上大汉鼻青眼肿,东倒西歪,柔弱仆人瑟瑟发抖,而仇厌铮,已经没种地晕了过去。剩下两个妙龄少女,装聋作哑地哄雪貂。
景程重新带上斗笠,出了客栈。
“汾海是风月堂的地盘。”景程行至那人身后,“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尽快离开。”
“衡州州官上呈的私函是阁下仿照景熹笔迹写的,而且前些时日,阁下还去了衡州,试图杀掉赵客,怎么看都是对景熹有情。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供出他?”那人问道。
景程:“你是谁?”已经发汗的掌心再次握住了刀柄,若是眼前人稍有异动,他绝对不会手软。
“我无恶意。”那人淡淡道:“多言一句,赵客供出景熹为景熹私下授意。”
景程面色微微一变:“……与我无干。”
那人轻笑一声,不是顶好看的容貌,眉宇间从容淡泊,“想必阁下身携要事,不作叨扰。”
景程朝客栈方位看了一眼,快速离开了此地,天黑前入了一座小城,摘掉斗笠,藏刀入袖,转进一角胡同深处。
距离景熹被废已然过去一年,三皇子还算守信,景熹倒台后,他带着母亲南下,来了祁东,未归泽南清河县,来了汾海小镇定居。身有残缺,不能娶妻生子,常见母亲于灯下落泪,心存不忍,亦有逃避之意,祁东刀客一流,于近两年才兴起,做着不伤天害理又能挣钱的勾当。
泽南纳兰效忠皇族太子,不是好去所。
北祁裴氏,上礼朝廷官家,下尊江湖党派,却从不党交,汾海风月堂常年混迹于江湖道上,名声差。
他也是衡量再三下,入了刀客流派。
腰间一壶酒,一把刀,足以行遍天涯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问来路,但凭本事。
前半个月,景程阴差阳错在南泽境捡了一个幼女。
一番打听盘查之下方知为纳兰氏族之人。
同期,纳兰氏家主长子之妻戴秀荷回兴安城省亲,途遇寇贼,随行仆从皆在中途毙命,戴秀荷与其女纳兰妍下落不明,纳兰家派出大批人马,四处搜寻。
纳兰氏家大业大,又与景熹有着莫大干连,景程思量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要送纳兰妍送回去,中途打探得知戴秀荷遗体已经寻到入葬,更令他诧异的是,纳兰家居然一口咬定戴秀荷之死为刀客流所为。
纳兰妍袖口藏了一封语焉不详、字迹缭乱的血书。
是一首诗。
尺素如残雪,
结为双鲤鱼。
欲知心中事,
看取腹中书。
景程猜测这多半为戴秀荷所写,可是生死攸关之际,她写这么一首诗,究竟是何意?还有,这纳兰妍究竟是如何从寇贼刀下逃出生天。
今日出去,是因为听说泽南那边有人入了汾海,想去探探风,阴差阳错从仇厌铮口中得知景熹遣了纳兰家的人来抓自己。
不知被抓到,是千刀,还是万剐?
客栈那个从烨城来的公子,说那些话,无非是想暗示自己景熹有东山再起的苗头。
景熹能否东山再起,这与他皆无关系,体内的绝命散深入骨髓,解药,也只是暂时续命罢了。
那一段旧事,早已了结。
推门而入,纳兰妍站于门口,仿若一只受惊的小鹿,他脸上不由得带了温和的笑:“别怕。”
纳兰妍见是景程,小跑上前抱住了他,“……叔父,是坏人……”
这半月来,纳兰妍第一次开口说话。
景程下意识握住了手中的刀。
☆、重逢
辞了景程,他回了孤城小院。
屋内未曾掌灯,夜间掌灯与否都已无足轻重了。
窗户半开,月色入户,看在眼中,也不过朦胧的一团光雾,影影绰绰,美则美,见多了,也不足为奇。
除去淡青色外衣,搁在屏风上,一只冰凉的手悄无声息自身后掩住他上半张脸,有温热的气息靠了过来,“二十六年了,阿寻。”
玉无忧的另一只手自腰侧缓缓向前,将他越揽越紧,“怎么不说话?”
“我不叫阿寻。”
“听着语气,就知道没错了。”玉无忧低声道:“你怕我?”
元羽舟不答。
玉无忧语气带有悲怆:“与你的相识,就如那年打落虞美人的骤雨,疾驰而来,无终而反,只是现在才知晓,原来虞美人也有离别之意,可我却唯独记着你那夜回眸一笑,忘了岁月,忘了江湖,忘了这一切只是你精心布置的一个骗局……我好想你……”
“多想了。”元羽舟淡淡道:“你先放开我。”
“……阿寻,你变了。”玉无忧神色骤然变了,语气带着笃定,凉凉道:“多了些人气。”
“大费周章寻来此处,也是有心了。”
“你于泽南救下纳兰氏族幼女,用了梦华扇,”玉无忧一边说着,一边拉起元羽舟的手,放到自己颈部的疤痕上,“我如何能不熟悉。”
雪貂乃出于大漠北之地。
嗅觉灵敏,玉无忧有心找他,自然能找到。
就算找不到,也有个傻子替他找…
元羽舟笑道:“原来风月堂是鬼方族的同盟,见识了。”
“呵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各取所需罢了。”玉无忧细细摩挲着元羽舟的手,“你来祁东做什么,又要算计谁?”
元羽舟头微微一偏,躲过了玉无忧的靠近,“风月堂伪成刀客挑衅纳兰氏,我也不好叫你等如愿以偿。”
“你居然也管闲事了……我不开心了……”
哗啦一声,屏风不远处的帘子断成两截,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一片彻骨的黑暗中,一缕发丝被窥入的风吹着,如尘埃般,也落在了地上。
元羽舟长身玉立,收扇入袖,脸上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这也应该是你所熟悉的。”
玉无忧冷笑着,形如魅影行至元羽舟面前,夺了梦华扇,将人带到窗口,月华洒了一身,朝窗外望了一眼,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改日来找你。”
元羽舟身子略略后移,不答话。
玉无忧眼底阴鸷一闪而过,终是离开了。
将窗子关上,摸黑点了两盏灯,换了身衣服,地上装死的雪貂小声叫了一声,跳到元羽舟身上,一头扎进怀中,元羽舟正要去捉它,它又识趣地钻进了袖子,不再动作。
不过戌时,小城正是热闹的时分,虽为腊月,汾海一带近海,倒是不冷。
一摊前,传来些许动静。
“死鬼,一大把年纪了,快别丢人现眼了……”一妇人拉着她丈夫急着要离开,那汉子却大刺刺说:“臭婆娘,你前些日不还叨念着簪子破了吗?咱今日就买支新的,看看,要买哪个?”
小贩也一旁应和:“大娘甭客气,叔有钱,这支好看。”
妇人问:“几文钱?”
小贩:“不贵,也就才四十。”
妇人一听,忙拉着汉子往回走,直念叨:“不买了不买了,四十文能给孩子做好几套衣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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