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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骨[上] 完结+番外 (谢榭榭)


每个无雨的夜晚,他都会独自坐在亭子里等着,等着正对的那扇门被敲响。
有时候能等到,有时候不能等到,只可惜,帝王的案牍上的奏折何曾有过批完的一天,所以还是等不到的日子比能等到的多,而且是多太多。
等得乏累,相容坐在凳子上手撑着头正眯着眼睛。
“王爷。”佟管家轻轻唤了一声。
听见声音相容睁开眼睛,下意识就朝门看去,看到紧闭的大门后顿了顿,然后才将目光落在站在亭外的佟管家。
“竟瞌睡了。”相容还能提起一个笑,“原来是佟公公,夜深了,佟公公不用来陪我。”
“王爷,天冷了。”佟管家走过来,抖开外披披到单薄的相容身上,不知怎的叹出一口气来。
“佟公公怎么又叹气了?”拢好外披,相容笑着仰起头,“是二串打烂我的砚,还是又把我摆的棋局撞散了?”
佟公公实在无可奈何:“殿下明知道老奴为的不是这个。”
“既不是因为这个,那便没什么好叹气的。”相容笑笑就将这个话题越过,“看二串今天白日那副样子,闷闷不乐的,是佟公公又训斥他了?”
佟管家知道劝不动相容,心中长叹一口,然后说:“虽然肯吃得苦又忠心,但是到底是不懂规矩进的府,做事免不了有出错的,二串年纪太轻又是服侍在您身边的人,老奴语气不重些便不长记性。”
相容笑:“他年轻,受长辈几句责备是应该的,倒是您,这淮王府上下少不了你费心,这群年轻的你就宽心歇着少劳些心,这里不是皇宫没那么严苛的责罚,做错事也错不到哪里去,更没严刑加身那一说,您别为他们担心。”
“王爷宽心,可出了淮王府的大门就不一样了,这长陵城权贵云云伸个脚就能绊倒一个正三品,一个不谨慎惹出祸事,外人要说我们淮王府管教不严,小小一个贱奴赔去一条命都是不够的。”
佟管家是整个淮王府的活阎王,新进府的奴仆最怕府里管家拉一张铁青的脸,佟管家半个字都还没说他们就能被吓破胆,夜里睡觉前都要裹着被子窝成一团窃窃私语埋怨佟管家几句。
小小奴仆不懂事,哪儿能知道佟管家的用心良苦。从宫里那个位置卸下来,相比之下服侍相容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何必再去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不是太严苛而是心太软,深宫里,他见过太多的奴仆死在那根宫杖之下,重重打下去,一开始还能发出撕心的痛叫,从那样惊心恐惧的惨叫到寂静,都用不着到罚够杖数。
杖责至少是还能有个光明正大的死法,可太多人埋头弓腰进宫,却因一句话一个动作,直至呼吸断绝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死不可。他们无声无息地来,还没来得及让身旁的人记住他,就已经声无息地离去,无人记得自然连一声惋惜的轻叹都没有。
“年轻人嘛都是要历练的,等他们多摔几跤,见惯人世就懂佟公公的良苦用心了。”
时辰越来越晚,六方的灯放在石凳上,眼见里面蜡烛映在灯布上的影子从一指长变成半指长,晚来的风从凉转寒,长夜漫漫,薄薄一件外披已经不足以抵御几近子时的寒冷。
佟管家低头看着相容,几近子时,相容手支着头,眼睛半合着,眉宇倦怠。
等久了,困了,眼皮不受控制地沉下来,不消片刻,支着头的手腕一软,头一栽立马醒神睁开眼睛然后望向那扇门。
失望的表情虽然在脸上一闪而过,但是佟管家到底还是看到了。他是看着相容长大的,怎么会不心疼,相容底子本来就虚,春夏都还好,现在入了秋,随之而来寒夜越来越长,敞风的亭子里这么每夜等下去,白天要喝多少苦口的药才能抵。
“佟公公,什么时辰了?”
“王爷,丑时了。”
“这么晚了吗?”相容揉眉转头看摆在桌子上的灯,里面的蜡烛已经快烧完,火芯子已经埋到烛油里面去了。
“过了宫门落锁的时辰。”过了时辰,今夜这扇门便不会被敲响了。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这样晚了,回房吧。”
“是。”
临走前,相容提着灯回头看了一眼,深夜寂静,两扇大门紧紧阖着,没有半点要被敲响或者被推动的样子。
佟管家提着灯在后伴着相容,宫灯在膝边晃晃荡荡。
“佟公公也早些睡。”
“是。”
“府里的事情您用不着太操劳。您年纪大了应当多休养才是,经不得这样熬,夜里就不必陪着我守着我了。”
“王爷不必忧心。”佟管家在后恭谨应答,“老奴心中自有分寸把握。”
晚来风寒,拂过长廊把墙上最后一盏壁灯吹灭,长廊一片黑暗,其中唯有佟管家手里的灯亮着,纵然这盏灯忽明忽暗,但是佟管家仍然平稳地端持着灯柄,为相容照亮前方的路。
自从相钰登基,相容的生活就跟着大变。往年除夕两个人身为皇子一同入宫过年,虽然说是皇宫的年宴,宴上一群人没有什么时间独处,但是好歹能在一起守岁,再加上年关休朝,没有公务压身,两个人更加肆无忌惮腻在一处。
但是今年这个年就不一样了,今年除夕,相容没有守岁,在门外看了会儿外边的烟花,各给了红包便独自回房睡去了。



小年。
“不可离开王爷半步。”
“是。”
“若王爷喝酒,你盯着点王爷,别让他喝多。”
“是。”
“切不可丢了淮王府的脸面。”
“是。”
出府前,佟管家还着二串千叮万嘱,二串记下后才跟着相容走。
小年夜虽然不比除夕热闹,但是宁族的一桌宴上摆的和年夜饭一般,厅堂里设到六七桌宴。
满堂欢笑,长陵城万家灯火,宁族府门前的灯终于点亮。
乘着今天小年夜宴,桌上的一位小辈默了默然后从桌前起身,拉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婢女走过来,两个人重重跪到相容和族里长辈面前。
“你们这是……”
跪在地上,男子自有担当,他的手紧紧握着身边的婢女一直没有放,他咬咬牙抬起来说:“我知晓我们这有云泥之别……”
当年宁族一案,他们被发落边疆,从云端跌落到污泥里,虽然九死一生受尽折磨,但是还有好的,就如这段患难见真情,不离不弃的姻缘。
其实这事若放在从前或许还需要思量几分,毕竟从前宁族涉及官场,来往的都是权贵,家里的姻亲总得权衡利弊,经过那一场祸,所有人将高低贵贱看轻不少,只须家里清白,合心合意能过的长久,其实旁个都无关要紧。
听到提亲,族中几位老长辈在宴上老泪纵横,嘴里直念着好。
相容今夜高兴,嘴角扬得就没往下落的时候,只觉得不能再好了。
宁怀禹见到相容手里的酒杯空了一杯又一杯,他甚少见相容喝酒,今天难得热闹,于是宁怀禹倾杯打算与相容同醉,这酒壶才端起来相容立马止住宁怀禹,他还当他是八九的小孩,自己犯醉却直摇头:“你才多大,沾不得。”
宁怀禹笑:“表哥忘了,怀禹已经成年了。”
相容眼里泛着花影子,明明看见宁怀禹才小小一个,眉眼都还没长开,一脸淘气精怪样,他懵懂犹疑问了一声:“成年了?”
“是,成年了。”
的确是喝多了,相容再一眨眼睛就已经略过其中八九十载,小小顽童已经是快和他长成一般身量的意气少年。
宁怀禹知道相容是醉了,他这个表哥平日酒腥不沾的人,于是笑着便劝:“表哥,不能再喝了,再喝可就……”
宁怀禹一边说一边让下人把相容面前的酒杯撤下去,忽然间温温掌心落在自己发顶,大拇指一下下和幼年时一样怜爱宠溺地抚他的鬓角。
其实相容已经醉了,他看着宁怀禹,眼里醉色都是柔的:“我应该是要看着你们长大的,本当是在我眼底下长大的小娃娃怎瞒着我一下子长这么大了呢?”
宁怀禹忽怔,嘴里没了后话。
好似时光一下倒回宁怀禹幼时,族里也有数位表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格外喜欢待在宫里那位小姑姑家的小表哥,他见到这位小表哥总是欢喜,欢喜的跑过去牵着他的衣角要他抱。
小表哥还没来得及伸手将他抱起,一旁的父亲立马脸一沉必呵斥他不懂规矩,他被父亲吓的两眼一酸立马就要跌出泪来,委屈的躲到表哥身后面。
他记得小表哥的袖,云白素色,将小小的怕事的他护在身后,他极宠他:“舅舅何必苛责,规矩那是长大的后的事,怀禹还小呢。”
待到父亲走后,小表哥转身将他抱起,稳稳将他抱在怀里,伸手擦掉他眼里的眼泪水,又摸摸他的头:“不哭了,怀禹不是说将来可是要成为国家栋梁保家卫国的气概英雄吗,怎么能轻易落泪。”
父亲母亲走后再也没有人摸着他的头对他说这样的话。
“表哥,怀禹陪你喝一杯。”
略饮薄酒后,相容和宁怀禹去了一趟宁族祠堂。
“吱呀”
烛火明堂,长香袅袅,数十牌位刻着宁族先辈的名字供奉在香案上。
宁怀禹虽然饮了酒,但是进门前伸手先是拂了一拂衣摆上的灰,然后才踏脚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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