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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骨[上] 完结+番外 (谢榭榭)


大行皇帝将葬皇陵的前五天,宁族快马驾车赶回来了,当初人丁兴旺的长陵第一大族,到今时只剩下这么寥寥三十几人,饱尝艰苦风霜,站在那里连路人都叹息一番。
“表哥……”
看到这些回来的人,相容有片刻的呆愣,宁氏一族当年鼎盛热闹,人丁兴旺,热闹无比,可现在连当年四分之一都没有,回来的也多是男子,行到边疆艰难,哪怕到了边疆也要戴上脚链服苦役,壮年的青年都有熬不住死了的,何况是原本养在闺阁的小姐还有富贵柔弱的夫人们。
“怎么?都在眼前了还不相信?”相钰道,“给你送回来了,过去吧。”
相容向宁怀禹走过去,心中百味油生。
其实,本应该还有妹妹的,为什么只剩下哥哥回来了呢……小小的姑娘逃过了死刑,熬不过活着的罪难,在被奴役着去边疆的路上,病死了。
“怀禹,怀嫣她……”
见到相容眼神落在自己空空的身侧,眼里还有有藏不住的忧愁,宁怀禹却是一副看淡的样子:“早已经过去了。”
长成少年模样,再不是当初那个娇气的小娃娃。
宁怀禹望着曾经的宁宅,重新修缮,什么都还原得和从前一模一样,连外面门外的匾额都重新悬在高处,被擦得光亮无比。
宁怀禹撩起衣摆领着所有回来的宁族人,跪在相容面前:“表哥。”
相容走上前去将宁怀禹扶起来,握到他手腕时相容愣了一下,小心地又握了握确认。
宁怀禹垂眸,下意识缩了缩,而后另一只手护着右手手腕往后藏了藏,开口艰涩:“这里……戴过手铐。”
相容丈量了他的手围,怀禹这个年纪本应身强力壮,可是他两指就能围住他的细弱手腕,心里不由泛酸:“定然是吃了许多苦吧。”
“都不算什么,只要能等到宁族沉冤得雪,一切都不算什么。”宁怀禹说,“先皇既去,表哥,你还有我,还有宁族,哪怕远离庙堂,怀禹定和父亲一样,复兴宁族,忠君爱国。”
“同你父亲做的一般?”相钰漫不经心地歪着头,眼睛微眯了眯。
宁怀禹:“父亲对先皇……”
“你生得的确和舅舅像。”相钰起身走到他面前,天子威严,哪怕不是郑重其事的语气,但是仍然压迫感十足,“你是宗家的血脉,从此往后你就是这整个家族的家主了,复兴家族,忠君爱国,这是你亲口说的。”
临去前,对着宁怀禹,相钰又道了一句:“朕当真盼着你能同你父亲一样呢。”
宁怀禹一愣,直到被老仆人拉一下袖子才从那番话里反应过来,对着那人的背影,重跪,大拜,谢主隆恩吾皇万万岁。
为了大行皇帝出殡的那天,文德门演了十天的杠,杠夫们抬着一块与宫里棺柩同样重的独龙木演练,炉火纯青的功夫,要练到一盏茶放在独龙木的定头上奈是下边的杠夫再如何抬动木头都洒不出一滴。
入葬这一天,浩浩荡荡的皇族队伍由千余人捧着绸缎、金银器物、瓷与玉、兵器组成。跟在棺柩后的就是皇族官员世家贵族,队伍最前和最后都有和尚高僧掌着他们的法器,超度的灵铃从长陵城一路摇到皇陵。
宁氏也跟在送葬队伍里,相钰早下令,大行皇帝出殡,宁族也入大行皇帝的送葬队伍,世家贵族中宁族人站首位。
曾经显赫的家族,就这样又重新回到世人面前。
相容这几日心力交瘁,送葬的前一晚的时候已经发了高热,这一路都是佟公公跟在相容后面照顾着,今日大行皇帝入葬后,佟公公就要到淮王府来了。
服侍了大行皇帝几十年的老奴才,哪怕皇帝西去了,也要效忠于他,大行皇帝的遗嘱时时刻刻不能忘。
到了皇陵,高僧们围着将墓口坐成一圈开始诵经。
“当。”大鸣钟响起。
“落!”
偌大的棺柩落地时,尘土都被拨开几米远。
“跪!”
相钰为首,肃穆神情,他一撩衣摆,沉沉一跪,紧接着所有人都跪地,相容将磕头,俯地时,耳边又是一片哭声。
棺柩“吱呀吱呀”地被放进下方陵墓中,那些名贵的陪葬品也随着帝王一起埋葬在地下,从此以后永不见天日。
黄昏夕阳,当最后一抷黄土覆上时表示这位帝王的统治已经完完全全结束了,明天第一抹阳光照向大越的土地后,全国的子民都将知道从此以后这大越,这万里山河,这整个天下,全部有了新的主人,相钰的时代要开始了。

临回去时,相容回头最后再看了一眼,却看到小十四的母亲还在陵墓前,正是貌美年轻的年纪,素衣如雪,青丝上绾上一朵白色的绢花。
“娘娘。”相容走上前去提醒该走了。
夕阳西下,漫天红霞光染红云彩,将她的白衣染成殷红的颜色,皇贵妃留恋地将目光凝在墓碑上:“迟迟不肯出闺,等到十九岁仰仗兄长的军功,一纸圣旨如愿入了宫。这么多年来,本宫最羡慕的是你的母妃,哪怕去了这么多年还能让陛下惦记在心底,现在陛下走了……
“他……他临死前念的还是你母亲的名吧?”看到相容欲言又止的为难脸色,自笑,“果然呢。”
“娘娘……”相容开口要宽抚她。
“可笑啊,我和一个已逝的人斗这了么多年,可终究输了,还是输了。”她向来不屑自怨,她一贯傲气,从前对着相容,她总是将腰挺直,下巴高高扬起,以最高贵美丽的姿态示于相容眼前,就仿佛相容看到了,那个早已死去的女人也能看到,
她凝望着他的陵墓:“那时候本宫才十六岁,多好的年纪,青春年少容颜正盛……”
那一日是他的寿辰,她随兄入宫。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初见龙颜竟羞红了女儿家的脸,可是那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有了那位皇贵妃,她看见他凝视那位娘娘时,那双眼里尽含柔情。
或许就是因为他那一眼动了心吧,她真的好羡慕那位皇贵妃,能得到他这样温柔相待。
闺阁女子在高楼对着窗外的春花作尽扭捏诗句,不就是盼望能遇如意郎君,能嫁给这样一个温柔含情的男子吗?
后来那位皇贵妃死了,他身为天子为国为民要做太多的屈从与妥协,就比如违着心将她迎进了后宫。迷仙散真的是一味极好的药啊,哪怕郎心如铁服下迷仙散后也能化为春水一江,他与她那些绮丽的夜晚都是他吞了药迷了心智才阔气赏出的。
“最初本宫只想着入宫能站在他身侧就好,可慢慢贪心地想得到他的心,求而不得开始怨怼埋怨,既然忘不了那个人为什么还要召我入宫。其实他早说过的,纳妃帝王无奈之举,他说可以补偿本宫,于是本宫贪心地管他要了一个小十四,呵,总以为孩子总能改变他,总以为这么多年怎么都会将他的铁石心肠熬化,结果呢,徒惹伤心!”
如同迟暮之人,好似已将这一生过完:“本宫唯一能从他那里拿来的就是小十四了,今后这深深宫闱里也不至于太无趣。”

大行皇帝西去大半月,四月二十三是大吉日,新帝登基大典。
天未亮,相容就醒了,门外,服侍的仆人已经捧着衣物带绶候着了。
净面,净手,着衣,相容展臂让奴仆为他穿衣,依照宗亲王侯的规范精心织就的朝服,以金线织袖,袖边滚着复杂严谨的龙纹,一层层宽上身后,奴仆又跪下来为相容在腰间佩玉。
一众奴仆跪地,相容郑重其事地抚去袖上云尘,推门迈出,此时天已微光,晨如金钟破云而出,云中金光熠熠。
登基大殿那日,虞衡身为丞相率领群臣进殿觐见新帝。
“啊,那是淮王殿下啊。”
虞衡身后群臣中有人发声,闻声,是颇有威望的夏侯大人,这位老大人从未在哪派势力中站过队,能将脊梁骨立到挺直,虽然早已辞官但是爵位在身仍有官品:“可惜啊。当年若无宁族……”
话未说完,虞衡微微一低头,小声:“今日新帝继位有何可惜,老大人不可玩笑了。”
夏侯阁老恍然过来,笑言:“确是,老了老了。”
一侧百官,一侧宗亲,虞衡看到昔日淮王,站在宗亲贵族之首,脚步从容。
自先皇贵妃一事后,相容离开了巍巍大殿,他将官服换成竹清霜白的素色,他捧清茶静坐在院子里赏花弄雪,他淡出人们的视线,许多年过去几近被所有人忘记,他们只记得大越这位淮王与世无争,皓月清风的姿态。
太多人都忘记了,昔日的相容也曾站在金銮殿首臣之位,挺身昂首,身后群臣拥戴,抬袖能与嫡太子争华。
曾经都止于曾经。
今日,虞衡与相容俯首跪地为大越迎来众望所归的新帝。


【卷三】

这是小奴仆进王府以来头一次站到王爷房门口,今早听说要来王爷房里当差,他吓的衣服都不晓得怎么套身上,紧张的连连灌了三四碗水才敢捧住王爷的茶杯。
一排人站在屋外候着,眼见着投在三个台阶外的日光移到脚跟前,房里面迟迟没有动静。
小奴仆低着头,多说多错不敢言语,只听见旁边的人小声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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