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妃们呜呜呜呜只想偷孩子。
晏清到底年长些,深宫秘闻听得多了,总觉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愿晏适容与后妃们走得近,便命宫人只要有后妃靠近,就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学学问。
那会子晏适容每天“藏玉哥哥”和“太子哥哥”到处喊。
晏清清贵自持,心里是受用的,嘴上却淡淡问:“做什么?”
晏适容小指头往玉兰树上一指:“香,阿玉想要。”
晏清便会意了,指着树吩咐道:“给本宫摘下来。”
金枝玉叶,宦人哪敢攀爬,来了两人手持长杆往树上捅,姿势很是难看,花也被戳得险要坏了。
晏清蹙起眉头:“蠢货。”
宦人连忙放竿叩首:“太子恕罪,六皇子恕罪。”
阿跃便是此时被踢出去的,总管吩咐他道:“你身子轻,去上头摘朵玉兰给六皇子。”
阿跃便轻盈地蹭上了树,伸手将一株玉兰花给摘了下来,正待要爬下之时,那树枝一折,他身子凌空,竟是从高处落了下来。可即便是从树上摔下,阿跃也是将那朵玉兰花虚虚护在怀中。
只见他痛苦地翻滚几下,颤巍巍伸出双手,高高捧起玉兰,一丝痛吟不由得溢走,却犹自强忍着。
晏适容汪汪大眼便红了,小碎步跑到阿跃身边,蹲下来看:“痛的!太子哥哥,他痛!”
阿跃勉强微笑道:“六皇子,奴才不痛。”
晏清眸子定定地将他瞧了瞧,“还不快找太医来!”
众人这才将他从地上搀起。
晏清道:“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阿跃倏地收了双手,“不过是冻疮罢了……”
“六月的天哪里让你长冻疮?”
阿跃咬了咬唇,如水的眸子眨了眨。
晏清道:“罢,你先治伤。”
阿跃感激地点了点头,便见着晏清拉着捧花深嗅的晏适容走了。他看着晏清的背影,轻轻地笑了,好似身上的淤青和溃烂的伤口都因晏清那时一句不冷不热的关怀而不那么痛了。
那日以后阿跃便成了太子跟前的人,整个东宫无人敢欺他。
晏清缺个伴读,便与皇后说想要阿跃做自己的伴读。
——这是晏清生平第一次求皇后。
可自古皇室伴读都是选的世家子弟,从没听过哪个乞儿还能给太子伴读的。但既是晏清相求,皇后还是松了口,“这孩子识字吗?”
阿跃看了晏清一眼,重重地叩首,诚实道:“奴才……不识……”
“他识。他一个月后便识了,母后不妨拭目以待。”晏清这样说,是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将阿跃带走了。
晏清从来是志在必得的,皇后见他这样打包票了,便允了这事。
事后阿跃红着脸,支支吾吾道:“可奴才真的不识字……”
“本宫教你。”
后来的一个月阿跃悬梁刺股死记硬背,倒也通了些文墨,去见皇后时也没闹多大的笑话。
——却还是有的,他不识善恶二字。
晏清蹙眉,这两个字他倒是还没教到。
阿跃跪在地上,脸涨得通红:“奴才不知。”复又很自责地看向晏清,眼中闪着莹莹泪光,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皇后轻轻抬手让他起来,温柔地道:“这两字叫做‘善恶’,好孩子,去伴太子读书吧,与太傅学一学何为善,何为恶。”
阿跃喜出望外猛地磕头,皇后让嬷嬷扶他起来,微微一笑:“不必谢本宫了,本宫相信太子的眼光。”
晏清一怔,继而撇开了头,往别处望着,心里是畅快的。
回东宫时晏清从匣子里翻找了半天,终是找出一串月亮子,“拿着。”
阿跃双手捧着那串精致的珠子从早到晚,晏清眉间浮起疑惑:“你干嘛?”
“您不是让奴才拿着?”
阿跃猜想这串好看的珠子应该是他逗幼弟开心的,他知晏清最在乎六皇子,因而不敢怠慢。
晏清被他气笑了:“这串月亮子能集善法,抑恶生,保人太平安乐。”
他铺开宣纸,着笔挥墨写下两个字,眼睛却不看他:“本宫说拿着的意思是,送给你。”
阿跃黑亮的眼睛闪闪发光,月亮子尚不及他闪耀。
晏清稍稍一瞥,见到这样晶亮的眸子,不由得又瞥向别处,嘴角微微翘起。
“谢谢太子殿下,奴才喜欢!喜欢得很!”
他低头,看见晏清写下的两个字是“善恶”。
“谁问你喜欢了吗?给本宫戴好了。”
阿跃咬着下唇,齿间嗑出了血迹。
“现在识得‘善恶’二字了么?”
阿跃猛点头。
他识了,这回识了。
阿跃这年的冬天过得很好,无冻无饿,长得高了些也白了些,颇有些贵族少爷的派头了。东宫的炭火烧得很足,太医院早早给他送来了冻疮香膏。清清凉凉抹在患处,平息了大半痒意。
只是他粗活做多了,掌心粗糙,指节粗大,却很是配不上晏清送他的月亮子。
那串月亮子他便小心妥帖地收进了匣子里,将匣子放到枕头边,晚上睡觉时看一看月亮子便疑心是晏清将月亮摘到了他的眼前。
只有到夜深人静之时,他才敢将月亮子套到了自己的腕上,一颗一颗地细数着。
整整十八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满满当当都是皎洁的心意。
便好似这个时候的月亮才真正属于他。
集善法,抑恶生,太平安乐。
字字重如山,压向他的心头,他的手腕一片烧灼感。那十八颗珠子依旧莹润清亮,似乎在温柔地抚摸着他卑鄙丑陋的心。
他将珠串放进匣子里,再没有打开过。
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月亮子。
晏清见他不戴以为他是不喜欢,也没说什么,只道:“今日要去拜桃花。”
这是椒房宫这两年兴起的习俗,每年发第一枝桃花时便要带着宫里的几个孩子来拜桃花仙,以求将来的桃花运道。
皇后说几个孩子日后大富大贵,前途无量,旁的不担心,唯恐未能觅得良人。她坚信这世上有桃花仙,春来便如约而至,心诚则灵。
早春时椒房宫的桃树总是最先发的,依照惯例,皇后给濯灵、晏清还有薛措一人一枝桃花。却不许晏适容靠近,以防挡了哥哥姐姐们的好运。
晏适容不懂这些,只觉母后带着哥哥姐姐玩儿不带他,委屈了。他便坐在门槛上巴巴地盯着桃树,满脸写着不高兴。
小团子不高兴也不闹,郁郁寡欢地靠着墙,幽怨的眼神时不时朝不远处抛去,腮帮子却是越鼓越大了。
好一会儿那边才拜完桃花仙,晏清朝晏适容走来时不禁笑了笑,却是很克制地抿起了薄唇,咳了一声,将桃枝递与他。
“我并不需要这个。”晏清这样说。
晏适容白白胖胖的小爪伸手拿过桃枝,连叫了三声“太子哥哥你真好”。
晏清不自然地收回眼神,见阿跃在后头偷笑,便厉声道:“磨蹭什么,还不快随本宫去东宫念书!”
阿跃在后头对晏适容悄悄地吐了吐舌,鹿眼弯成一轮峨眉。
晏适容将桃枝插自个儿髻子上,偏头问薛措:“藏玉哥哥,阿玉好看吗?”
……
路上晏清瞥他一眼:“你笑什么?”
阿跃眨眼道:“太子殿下对六皇子真好。”
晏清撅起了嘴,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是本宫的好兄弟,本宫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阿跃一愣,止住了脚步。
晏清见他没有跟上来,便问,“你还在磨蹭什么?速速跟来!”
阿跃攥着拳提到了心口,双眼通红,可惜晏清没有看见。
“太子殿下等等奴才。”
“快跟上。”
日子是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的,阿跃依旧是晏清的小跟班,晏清有什么好东西都往他那儿送。
晏清十五岁时得了太子玉冠,此后便要长住东宫了。
挪宫那日晏清频频看向晏适容,欲言又止,阿跃最是通晓他的心思,便问道:“太子以后不住椒房宫了,六皇子会想念太子吗?”
晏适容摇了摇脑袋,舔了一口糖,小桃花眼眨巴眨巴:“不想。”
阿跃拿出一罐金桔蜜饯,启发道:“您再好好想想。”
晏适容眼冒精光,立马会意,大声道:“想!想的!阿玉会想的!”
晏清拂袖,深觉这小东西没心没肺极了。
没人的时候阿跃才敢放声大笑,淡青的袖子掩在嘴边,“我的太子殿下啊,您的嘴也太硬了吧。”
晏清拍案不悦:“是谁准你这么同本宫讲话的?”
阿跃不笑了,认真地看着晏清,语带试探:“那么太子,会怪罪奴才吗?”
晏清好似忽就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宫外柳树下,见到有伙子地痞对他拳打脚踢,生平第一次晏清生了怜悯之心,救下了他。
他趁侍卫不备,扑了过来,抓着晏清的袖子直说谢谢。侍卫怕他惊扰太子,飞起一脚将他踢出老远。
绿条折风,烟缕成愁。
侍卫拔剑指向他:“谁给你的胆子冒犯太子?你小子是活腻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