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哪样?”
年丰却没有再说,出去喂牛去了。
翌日,年丰给薛措买了药,便去熬了。
晏适容在厨房看着年丰如何熬药,悄悄记在了心里。等到下次便是他给薛措熬药了。
一日日一张白净的小脸像只脏兮兮的小猫,他手背一擦,却是将污黑迹越擦越大了。
这家农户并不宽敞,也不暖和,风一吹,破窗户里吱吱呀呀地灌着风。可即便如此,晏适容给薛措喂药时,忽就生出一种家的感觉。药喂完了,晏适容又开始咳起嗽来,嘴角挂着血迹。
年丰一看,连忙给他递水,晏适容苍白着一张脸同他道谢。
年丰便觉得眼前这个小少爷比床上那个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到晏适容不咳嗽时,年丰忍不住问他道:“那个是你相好吗?”
乡间的汉子说话就是这样耿直,一句相好便抵了心中千缕情丝。
晏适容认真想了想,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第一次觉得竟是这样动听。
他忙不迭点头道:“对。”
眼睛亮亮的,他说:“是我相好。”
“可是家里人阻拦这才逃出家门了?”
“嗯。”
年丰摸了把眼睛,轻轻笑了:“挺好,挺好。”然后便再未说出话来。
晚上阿婆来看望薛措时,发觉那伤口有愈合的趋势了,这便放下了心来。阿婆还带来了一碗鸡汤,说是要给薛措补补身子。
晏适容讶于这处的民风竟这般朴素,一时十分动容。
阿婆爱怜地看着晏适容,竟是想起自己早夭的孙儿了。
阿婆问他:“你是京城来的吧。”
晏适容点了点头。
阿婆道:“京城离这儿这般远,你带着他一路赶来也很是不易。在这里尽管放心,阿丰同你们有缘,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
晏适容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年兄会对我们这么好?”
阿婆叹了口气,“他啊,几年前也曾救过一个京里来的贵小姐,两人两厢情愿,便是要定终生了,只可惜那人家里来人接她走,她回去自己的凤凰窝了,”
晏适容便了然了。
正说着话,年丰进来了,佯装生气:“阿婆,你背地里又说我了。”
阿婆笑笑便离开了,嘱托道:“可千万要把鸡吃了。”
晏适容连连点头。
年丰见薛措面色不再那么苍白,这便放了心,“药还是有效果的。”
他穿着年丰给他找出的粗布衣服,捧着自己熬的药,端到薛措面前,一勺一勺地喂给薛措,偶尔咳嗽掩下血迹。他想,等薛措醒来,这样的日子好像并不坏。
不过离京几日,大魏宫、四华巷在他心里那好似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后来你去京城找过那个贵女吗?”
年丰择菜的手一顿,一时思绪万千,晓得他在说谁。
晏适容解释道:“是阿婆与我讲的。”
年丰自嘲地笑了笑:“找过,是我痴心妄想了。后来她成亲了,嫁给一个官宦的儿子,日子总归是过的圆满。”
晏适容便不说话了。
年丰站起来,背过身去,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
“还以为我这样说自己心里会舒坦些,其实并没有。那日她家人来找她时,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任她被带回京。可事后我想着她,心里很难过,用家里所有的牲畜换了一匹马,骑着马进了京。她质问我为何任她被带走,我却答不出一字。她要我带她走,我却迈不开步子。因为我以为,让她回家,去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我能给她最好最好的东西了。”
“那后来呢?”
“后来她被家人强迫去嫁给一个官宦的儿子,出嫁当日一杯毒酒自尽在了家中。”年丰眼睛湿润,“我做错了……若我早知道她会自戕家中,我会在刚进京城就带她走——不,我会在她家人找上来时就紧紧拉住她的手。我总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我以为我在对她好,不知道原来她只是想和我一道而已……”
晏适容心被重钝,忽地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正要说话,那头传来薛措虚弱的声音,似是在要水喝。
晏适容端杯倒水走到薛措跟前,年丰便笑了:“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晏适容认真对他道了句谢,年丰却没有再说话。走到了自己的屋子,拿出支未送出手的步摇,放在脸颊边轻轻地蹭了蹭。
推开窗子,落了满地白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wifi和小女子的肥宅水!
感谢超凶、干卿底事、铁粉的雷!
决定把文案食用指南给改了,虽然我觉得[根本]不虐但是你们说虐那就虐吧qaq
☆、随朕回宫[捉虫]
薛措醒后,头几天还淌着血的伤口渐渐开始愈合,没几天便可下地了。
他同年丰道谢,年丰却将晏适容扯到他身旁:“你要多谢他,那时他背着你倒在了我家门前,满身是血,我险要吓一跳。”
晏适容微微一哂,咳了两声,“没那么夸张啊。”
薛措听着晏适容闷闷的咳嗽声,一颗心比当时中箭还要难受。他的小王爷平日里是娇生惯养的,肩不抬手不提,逛个窑子一张嘴便有人喂葡萄。他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身子,平日连个包袱都是下人给他背的,却是闷声不响的,硬将他背了几十多里带来了这里。
他失血晕厥的前一刻,晏适容死死拉住他的手,将他扛到背上:“薛藏玉,我不会放下你。”
薛措便靠着这句话撑了回来。
他摩挲着晏适容的手,看着他瘦削的脸,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却失了昔日的光华,他却说不出旁的来。
昏迷不醒的那几日他所做的噩梦都是与晏适容有关,好容易拼命从滔天的梦魇中逃出来,明明有一肚子话想要说,可醒了,看到人在他跟前,却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重要。
真好,他的小王爷,还在他的身边。
可晏适容的手脚却比往日更凉,成日里有气无力的倚着床。背薛措到逐流村已花掉他全身的气力,他渐渐嗜睡,偶一睁开眼,见到薛措微红的一双眸子,轻轻一笑。可当他闭上眼睛再醒来,许已是过了一整天。
晏适容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偶尔毒液涌上胸腔,死命压抑着的灼心的沸腾也嚣张而起,气涌上来,他便张嘴一口黑血喷涌而出。苍白的唇沾着邪异的色彩,精致的小脸早已失去昔日的神气。血星子沾到薛措乌黑的靴子上,暗下一点斑驳的痕迹。
然后,晏适容便阖上了眼睛,在淡淡的梅香中睡了过去,长睫颤了两下便不再颤了。
耳畔不知道是谁的呼唤,穿过十四岁那年的一相逢,还沾着酒香,却碎在了那暗红的星子里。
薛措攥紧他的手,微微发抖,手心里都攥出了濡湿,他也不愿放开,哑声叫他:“小王爷……小王爷……”
原本宠溺的称呼却因他喑哑的调子变得莫名有些滑稽难听,薛措自嘲地笑了一声,仍一遍遍唤着他:“阿玉……阿玉……”
晏适容长睫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凝视着他,“藏玉哥哥。”
薛措倾身抱住他,胸口紧紧地贴住他的胸膛,鲜血透过纱布透过衣裳,在灰旧的破袍子上留下鲜艳的颜色。薛措也不理会,只皱了皱眉,却将晏适容抱得更紧了。
紧密的疼痛从胸前传递过来,这拥抱太疼了,疼得他冷汗直冒,可他舍不得撒手。
因为这疼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晏适容还在他身边。
桃花眼中烟波缓缓流转着,晏适容抬起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薛措的背,似是安抚。
薛措终不再那么紧绷,抬起身子,怕压坏了他,在他上方道:“我以为你要回天上去了。”
小时他们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说是牛郎拿了织女的衣裳,织女回不去天上,便得做牛郎的妻子,与他白头偕老。
以前宫里头的长辈们还打趣晏适容是天上仙女投错了胎,投成了男儿身,等反应过来迟早是要回天上去的。
不过是哄三岁小儿的话,晏适容四岁便不再信了,薛措却始终记挂着这一茬儿。
晏适容孑然而来,却不似织女一般会被什么东西给牵绊住,若是一闭眼,兴许便是真走了。
晏适容吃力笑笑,额间朱砂也暗淡无光。
他看着薛措,轻轻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你便是我的打算。”薛措顺嘴说。
晏适容胸腔一窒,谁又能想到往日寡言硬派的薛措现如今顺嘴一说便是裹了蜜的情话。
他苦涩地笑了,与薛措说道:“待你伤好,还是找机会悄悄潜回京吧,拿了我的玉符与金牌,便只管走,天大地大总有你容身的地方。”
“那你呢?”
晏适容侧过头,一颗晶亮的珠子无声滑落在颊边,“若我当真回天上去了,我便在上头好好保护你。”
薛措再听不得这话,蹙眉堵住晏适容的唇,轻轻浅浅地濡湿了他干涩的唇瓣,浅尝辄止,稍触即分。
夜色沉沉,独抱一天岑寂。
薛措灰布衣袍浸着血色,狭长眼底泛着淡青,只听他坚定的声音回绕在晏适容的耳畔:“你去哪,我便跟你去哪——你休得撇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