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的是他们小时候的事。
因的晏清与濯灵亲生母后薨逝,他们俩便一同被送到德明皇后的宫中养着。
皇上对发妻并没有多少怜爱,反倒是深宠德明皇后,做了一对贤伉俪。
德明皇后原本不住在这,因她畏寒,皇上便在此为她仿汉代椒房殿修了一座更为广袤华丽的温室殿,冬暖夏凉,众嫔妃艳羡非常。
椒房宫四季如春,后院植着德明皇后最爱的桃树。每年桃花发第一枝时,一准儿是落到椒房宫中,德明皇后就带着三个孩子祈保将来的桃花运道昌旺。
这三个孩子分别是濯灵,晏清和薛措。
至于晏适容……她不做打算。
德明皇后看着他精致出挑的眉眼,只希望他做一个正直的儿郎,将来莫仗着身份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学前教育抓得严严实实。
每年冬天,她便将椒房宫里里外外处处打点妥当,明明已经够暖和的宫殿,她尤嫌不够似的,生怕孩子受凉,火盆暖炉放得严严紧紧。谁若在她面前打一个喷嚏,那之后三日都要被她捏着鼻子灌暖汤。
德明皇后病逝不久,皇上也不行了,晏适容记得他父皇最后是来到了椒房宫,命晏适容去桃枝上摘一朵桃花与他。
只可惜当时桃花尚未开放,那截桃枝上只有一个花骨朵儿,皇上便捧着那截桃枝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睛。
等到近臣宣告皇上驾崩之时,那截桃枝被暖气熏得竟绽开了花瓣。不过也只那一朵,孤零零地随皇上入了葬。
往事一一浮现在晏适容的眼前,他闭上眼睛,想自己其实不过也是帝王手里随意攀折的一截桃枝,他不欲绽开光华,可被这样的暖风吹着,不绽放便要湮灭在寒风之中了。
“在想什么?”他听到晏清轻轻地问道。
晏适容睁开眼睛,看着晏清,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晏清的话里有些委屈的嗔怪,夹杂在暖风之中却是让人无从分辨:“你总是什么都不愿意同朕说。”
晏适容将轮椅推进了两步,仰头看着晏清:“那臣弟有话要同皇兄说。”
晏清俯看着他,看着他眉心的小痣,看着他盈盈的眉眼,看着他精致小巧本该色泽丹红却因沉疴而泛着白的唇,晏清沉声道:“你说。”
“求皇兄放过薛措。”
“这绝无可能。”
“为何?”
晏清走到晏适容的身后,手搭上轮椅的椅背,轻轻将这轮椅推了起来,薄唇近乎是残忍地道:“他不过是晏家的一条狗。”
“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狗,不值得主人求情。”
晏适容眉峰蹙起,容不得别人说薛措半句:“他不是!”
晏清不推了,留晏适容直面着火盆,冷笑道:“朕说他是,那他便是了。他是,薛林是,整个薛家于晏家眼里,不过都是狗罢了。”
即便是直面最暖和的地方,晏适容的身子还是不由得发冷,提到薛家,晏适容仍是亏欠满腹:“明明那时薛家并未逾越,为什么父皇要执意除掉他们?”
“当时他还下不定决心,是我去安民殿三日,替他痛下了这个决心。因为他是皇上,众藩不能削,便只好削京门贵族。因为他是父亲,自知时日无多,便想替子铺路。”晏清笑着睨了晏适容一眼,似乎在笑他的天真,“不处于高位,便永远不能通晓上位者的心思。正如他是父亲,深深疼爱你,临死前还给了你不少保命符,唯恐我日后针对算计你一样!”
平望端来点心,听兄弟俩开诚布公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叹了口气,点心到底没端进来。
晏适容猛地抬头,火盆里的炭木被烧得猩红,发出毕剥毕剥的声音。
不料晏清竟还记着这件事。
皇上给晏适容密旨,便是让晏清不可随意拿捏他;给晏适容玉符,便是让他有了自保的能力;给晏适容金牌,便是想着,这些若是都败了,那晏适容还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晏清佯作不知,这一装便是五年。
像是想到什么,他嘴角勾起了笑,声音阴狠道:“此刻薛措与狗也别无二致,你想不想去看看他?”
晏适容气得发抖,鼻尖一酸,忙道:“我要去!”
晏清回看他一眼:“那你便去,看看那条狗是怎样摇尾乞怜的,看看你的喜欢究竟值不值得!”
晏适容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招来承贵替他推轮椅车,有盼头的人精气神总是好很多。
承贵碍于晏清在场,不好表现得太喜悦,犹自迟疑道:“可以吗?”
这话便是问与晏清的。
晏清拂袖:“只许去半个时辰,带你主子看看狱中那条狗如何讨饶的!”
出宫门时片片白絮因风起,晏适容伸出手,便有一片轻盈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甫落辄化,化成一小迹斑驳的晶亮的水。
晏适容喃喃道:“下雪了啊。”
他的眼睛比落手辄化的雪还要晶亮,眉眼弯开,笑得像个孩子。
承贵点头:“是啊爷。”
晏适容坐在轮椅车上,看着雪花从四角的宫墙上飘落,纷纷扬扬,越下越大,旋啊旋的,红墙绿瓦也剔透了起来。
“快!快!下雪了!我要去见薛措!”
承贵眯眼看了看倾天的鹅毛,轻快地应了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出来挨打了!
我帮你们说说她!&%¥*&%¥……
说完了,她讲她知错辽,下本写甜文,再也不想挨打了!(发出了求生的声音)
我果然稍微一写长点,这个节奏就脱离我的控制。以后吸取教训,一章虐三章甜吧,不至于到结尾这么磨磨唧唧,我都想精分出来锤作者辽!
呐,希望每本都进步,进步一丢丢就好啦。
感谢小女子的肥宅水,感谢铁粉、音栀画的雷,感谢大家看文还有我絮叨叨傻fufu的作话,么么哒!
☆、我要嫁你
无生牢里阴风蚀骨,晏适容被推进来时恍若隔世。
薛措遍体鳞伤,四肢被铁链缚着,赤着上身,那胸口的血窟窿便像是堵不住了似的,汩汩流着,肩胛上更是一片狰狞,他浑身都是被鞭笞过的痕迹。这些鞭痕却非普通的鞭子抽打出的,施毒的鞭子叫做荆棘尾,长鞭带刺,仿若荆棘。
施鞭的莲爷得了令,要早晚各施五十鞭,三日下来,早将薛措抽得皮开肉绽。薛措从前在位时待他们不薄,可如今风水轮流转,薛措开罪了皇上,沦为阶下囚,上头怎么吩咐,他们也只能照做。
此时红莲司的指挥使已换了人做,前指挥使薛措被拉了下来,指名要关在红莲司的无生牢里,又要从前的下属施刑,可见其间的折辱之意有多重。
每次施鞭,他们都要将荆棘尾浸上盐水,贯力朝他身上抽去。早晚施鞭时都要他认一次错,摆出摇尾乞怜的姿态,鞭子力道才可减轻。
只是薛措骨头硬,每天一百抽鞭子他都死咬牙关硬生挺过,皮开肉绽也不肯服软半句,故而落到他身上的鞭子一道比一道重。
施鞭的莲爷都于心不忍,颤着声音与他说:“指挥使大人……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薛措染血的眸子看向施鞭的人,一个个全是他的旧部下,此刻竟恨不能削尖了头来施刑,以求搏出位。
莲爷被他这阴冷的眼神吓得退了两步,不敢看他,死盯着地面。几十鞭抽下来,莲爷劝道:“指挥使,您就认个错儿吧。认个错又能如何?说你不再靠近六王爷,说你从前不过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薛措不由得冷笑一声。
“是啊!”莲爷小声规劝道,“上头好像就是要您说这个,说只要您松口,便不会为难于你。”
莲爷向薛措投去企盼的目光,好似这样,他与薛措都能轻松些。
薛措放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待笑过后,沉声吐了个“不”字。
声音微哑,然而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得罪了。”莲爷无奈,只好将鞭子浸盐继续将他抽着。
晏适容被推到牢栏外时便是看见这一幕。
条条血色斑布,新伤旧患,暗的鲜的,全部列在了薛措身上。举着荆棘尾的莲爷狠狠地往他身上抽鞭子,一边抽还一边劝。
晏适容从胸腔里溢出一口浊气,寒声道:“住手!”
守牢的莲爷一见是晏适容来了,纷纷行礼。
晏适容双腿无力,只恨不得扑到牢栏上,贴近去看看薛措的伤势。
承贵忙将晏适容推进,怒声道:“我们爷是奉皇命而来的,你们都滚开!”
然而皇命早有言,不可放二人独处,一时谁都不敢退。
薛措在牢里,赤着上身,遍体鳞伤,被绑在铁柱上。晏适容在牢外,狐裘绒袄,一派清贵,端坐在轮椅上。
见到了晏适容,薛措面色柔和了许多,像是在温柔地哄着他:“不疼的。”
晏适容眼睛红了。
薛措贪婪地看着几步之外隔着牢栏的晏适容,想将他的模样记得更深刻些,总归是要刻在心里才好。
晏适容头上白絮未融,便像是凭空白了头。
薛措的眼神近乎痴迷地微眯着,他也算是见过晏适容白头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