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重振顾家,再整旧日风骨,他也再难做回那傲立庙堂的顾云念。
一身傲骨铮铮难寻,徒留一副不堪皮囊而已。
山川万古恒流,春秋觞咏难辨。
“诺儿,你答应我的事可莫要忘了.......”,他略微顿了顿,似是有些难堪,“若是他问起......你就说从未见过我。”
云诺闻言更是眉头紧锁,他自幼寄人篱下,虽是陆子阙待他极是疼爱,宛如亲生手足。
然陆子阙尚未将可汗之位纳入囊中之前,亦不过只是个侧室所出的庶子,在柔然皇室之中更是算不上得宠,他的日子自然也算不上好过,也便养成了一幅坚韧性子,喜怒早便不形于色。
他听云念话外之音,心中忐忑更添几分,他沉吟良久,终是开口劝道,“哥哥要我回京都承顾氏一族,云诺莫敢不从。云诺更是深知哥哥一片苦心,我更是不敢辜负半分。可你身子尚未大好,又要颠沛流离,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云念笑了笑,似是想让云诺宽慰些许,“怎能说是颠沛流离?我不过是想四处走走,去这大好山河赏玩一番,圆我少时之想而已。你也不必挂念于我,尺素往来,便也见字如面吧。”
言毕他也再不愿多说,俯身褪去了鞋袜,枕在那软榻之上,竟是阖目养神起来。
云诺不知他脾性,更是不敢多言,默默叹了口气便去内屋抱了床软被出来。
他将衾被盖在云念身上,复又将被角小心掖好,便去了里间仔细看起方才的小布包裹。
枕在榻上的人待云诺走远,便撑起胳膊翻了个身,什么游历山河却是他心中所盼无疑,可他病体沉疴、痼疾难解,只不过是搪塞他人的借口罢了。
蛊毒无解,虽是难熬,不过是不沾热食不碰热泉便可舒缓许多,多年下来却也是习惯了的。
真正难熬的却是那难言病痛,精关淤塞,下肢浮肿,更逞论腰腹之内淋漓剧痛,直搅得他片刻不得安宁。
肖北决为他遍寻良医,无数苦药下肚,又捱着那针刺之苦,却也不见丝毫好转。他心中亦是明白,这些年的折磨和屈辱,早已将他的身体慢慢毁灭,断不可同常人那般康健。他不敢想还能剩下多少时日,五年十载,亦或是二三旬月。
(二十三)
时年春夏之交,顾氏之子云诺自外归还,认祖归宗,承继顾家百年文脉。
帝亲临盛典,赏赐瑰宝难以计数,昔年门臣子弟闻讯皆纷沓而至,拜访者络绎不绝。
竹帘隐隐,茶室飘香。
“你到底有没有见到过云念?”,肖北决同云诺相对而坐,他伸手轻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哑着嗓子问询道。
云诺为肖北决填满了茶盏,他望向那面色憔悴苍白的帝王,显然已是心急如焚,愁肠百结,可他却是只得用谎言搪塞,“臣并未见过,只同哥哥从前有些书信往来罢了。”
“朕派了近卫四处搜寻,如今已近月余,却还是未有音讯。云念他身子不好,若是在外,缺医少药,定是难熬的很。”,肖北决神色凝重,复又嘱咐道,“若他与你通信,定要立刻回禀于朕!”
一旁随侍的大总管躬身行了礼,低声提醒道,“时辰不早了,皇上您可是要回宫了?”
眼见已是傍晚时分,宫中还有政务尚未处理,着实不能再过多耽搁,肖北决也便起身向外行去。
云诺跪伏于地,扬声道,“臣恭送皇上。”
待到肖北决一行人已是走远,云诺瘫坐于椅上,长叹了一口气,他背上冷汗淋淋,方才肖北决那一番诘问着实令他心惊忐忑,自他上次和云念道别,也曾派了心腹回那处小楼一看究竟,却发现云念早已离去,寻不见半点踪迹。
他知道自己哥哥智计绝伦,若是存了心思让众人寻他不得,怕是......此生两人无缘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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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窄巷深,户户门扉紧闭。
近日都城之中兵士层出,携甲拥刀挨门挨户的搜寻,直把老百姓搅的人心惶惶,若非有急事皆是闭门不出,唯恐惹祸上身。
有好事之徒私下打听,便听闻是宫中前些日子丢了件宝贝,圣上龙颜大怒,责令一月之内必将那至宝收回宫中,是故大小官员都是万分上心,生怕因为这件事断了仕途。
“也不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拿宫里的宝物?”那巡逻的年轻兵士很是好奇的问道。
“我听说啊这人可是宫里的......”,另一个兵士压低了声音,生怕被旁人听去了这秘辛,“男宠......偷偷卷走了不少宝贝,钻了空子逃走了!”
“难怪圣上动了那么大怒气,这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啊。”,那兵士抬手拍响了一户人家的房门,“快给小爷把门打开!例行搜查!”
两人自巷头行至巷尾,挨门挨户的搜过一遍,也未见什么线索,也便只得暂且作罢,寻了间小茶铺喝些茶饮休憩一番。
那小茶铺开在临街之处,生意颇是兴隆,两人寻了处临窗的小桌坐下,等茶的一会儿工夫便凝神听起了茶馆中说书人讲的故事来。
一旁的小二得了空闲,便和那账房先生搭起话来,“哎,白大哥,前些天来帮你忙活的那人最近怎么没见他?”
那账房先生叹了口气,“唉,可别提了,他也不知道害了什么病,整天躺在床上爬不起来,我帮他搭了几天的药钱,让我媳妇给我数落了一通!”他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看他自己一个人怪可怜的,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帮衬......”
“白大哥你可真是心善......”,那小二挠挠头说道,言毕便去端那刚烫好的热茶忙活起来。
算盘珠石相击啪啪作响,那账房先生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忽而将家伙事儿往抽屉里一收,便大步向外走去,对面便是家老字号的药铺,那掌柜的见他来,便开口寒暄道,“又来抓药啊?还是上次那个方子?”
老白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些碎银钱,“再帮我配一副止疼安眠的方子。”
店铺里的伙计干活很是麻利,不多时便将几副药仔细包好递到他手中。
“掌柜的,这些天他总来买药,可是家里谁病了?”,那伙计见人已经走远,便开口问道。
那掌柜的扫了那小伙计一眼,颇有些不屑的说道,“他配的那药方子,分明是补精益气的,吃这药的人不是肾脏有亏便是精关不通,瞅老白那精精神神的模样,估计不是自己吃的。”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的眯了眯眼睛,“怕是在外面养了个兔儿爷吧,还是个有些年岁的,吃这药将养身子罢。”
(二十四)
一扇竹木屏风将狭小的一间偏房分隔开来,其内布置颇是简陋,屋子里侧放着可容纳一人浸泡的木桶,里面是满满的一桶冰水。
有人半蜷着身子,枕在那软榻上,他盖了一床小薄被,好似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昏昏沉沉。
“良宵,今天可好些了?”,白大哥手里拎着包裹好的药材推门而入,扬声问询道。
床旁的小矮桌上摞着几个小木碗,整间屋子里弥漫着挥散不去的苦涩药味,良宵见有人来,便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他似是有些精力不足,一番动作下来竟有些低喘。
“已是好多了,”良宵从枕下摸出一块小玉坠递到白大哥手中,“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了......我手里也没什么银钱,只有几样不值钱的小东西,还盼你别嫌弃。”
他本想出了宫随意做些营生,过个寻常日子便罢,无奈天不遂人愿,到底是损毁彻底的身子,不过帮衬着忙了三五日,便病势汹汹而来。
“我听外面近来常喧闹的很,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大哥叹了口气,压低了嗓音回道,“听说啊宫里有个男宠卷走了东西,那官差挨门挨户的搜了好几天了!”
他拎起茶壶倒了杯清茶,递到良宵手中,接着说道,“这男宠还真是胆子大的很,若是被抓起来,怕是有苦头吃呢。”
良宵忽而打了个寒颤,他只觉一股寒意侵体而来,他为云诺打点好了一切,于己更是决然,离宫而去隐于市井之中,他不曾料到肖北决竟会这般执着,不顾一切的寻他,竟是要把京都闹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多亏他租住的宅院位置偏僻,鲜少有人来往,这才一直相安无事。
“砰砰砰!”
一阵阵人声喧哗自外传来,有兵士用力砸着院门,高声喝道,“快将门打开!”
“哎呦,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你先躺着,我出去看看......”
老白方将门闩推开,便见六七个兵士一窝蜂的闯了进来,有人守住门口,其余人便进了各间屋子内搜查。
士兵手中攥着一幅卷好的画像,那人见良宵枕在榻上一言不发,便上前去拿着画像和他仔细比对起来。
眼前之人的相貌同那画像有七八分相似,那兵士蹙紧了眉头,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与身边的同伴交换了眼神,便见屋内的几个人同时欺身而来,将良宵死死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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