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州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心中五味陈杂。
自己也曾问过顾淮生,等西京诸事皆了,他有何打算,但他从来都是笑而不答,自己也未曾深究。
如今看来,他是从未想过未来……他别怕是不想活了……
第11章 回世子府(三)
顾淮生发现文世子突然变得很奇怪。
很热情。
很殷切。
“怀瑜啊,天气这么好,真的不去打猎吗?”
顾淮生看着灼灼烈日嘴角抽了抽,这日子去打猎怕是要被活活晒去一层皮:“你是觉得日子太好过了吗……”
文景州闻言虎躯一震,心中警铃大作,看看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觉得日子太好过了?果然是只有心存死志的人才能说的话!
“不出去也行啊,”文世子再接再厉,“我们做点其他的?下棋?蹴鞠?行酒令?你喜欢做什么?嗯?”
“不喜欢做这些,那我陪你去喝花酒?秦湘楼可是来了一批清倌,小模样个顶个的好,保管你不会失望!”
“……”顾淮生面无表情地拨开他:“你挡着我的路了。”
“大好时光,怎能不寻点乐子呢!”文世子苦口婆心地追在后面,“你看你整日里什么都不做,活得多无聊,等你发现这世上还有其他有趣的事,生活定然会丰富多彩很多。”
顾淮生脚步一顿,不知是被哪句话触动到了点什么,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不过却又很快就清醒过来,淡淡地道:“大仇未报,如今哪有心思去吃喝玩乐。”
“……”文世子一番苦心全都付诸东流,挫败不已地看着顾淮生消失在月门后。
这些年来自己做的事和顾淮生的身份一直都瞒着世子妃,现如今就有很多事都和她商量不了,文世子憋了半天,最后摆驾去了秦湘楼。
叶珈儿刚歇下没多久,昨日里为了安排少主子吩咐下来的一些事可是费了她不少功夫,本以为能一觉好眠,谁知才将将入梦就又被吵醒,饶是她性子好也忍不住发了脾气:“谁啊?!”
文景州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是我。”
“少主子?!”叶珈儿一惊,想着莫非出了什么大事才让少主子匆匆赶来,可是能出什么大事呢?难道自己昨天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这么想着,她脸色也严肃郑重了起来,压低声音道,“主子有何事但请吩咐,珈儿一定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文景州更尴尬了……但是来都来了,不问点什么岂不白来一趟……
“嗯,那个,我想问问你,怎么才能使一个男人快活起来?”
叶珈儿:“……?”
文世子在这边操碎了心,顾淮生却是悠哉地提剑回到了院子里,西厢房内,晋雪年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捏着手中的半壁白玉,犹豫片刻便打开了门。
顾淮生闻声回头,迎着清晨的阳光朝他微微一笑:“早。”
晋雪年本想将玉佩还给他,然而目光落在他剑上,说出口的话却变了:“你去练剑了?”
“是,”顾淮生看着他,眸光沉静,仿若映着整个天地,“太阳初升,紫气东来之时正是习武练剑的最好时机。你若想一起,我明日早上便叫上你一起。”
晋雪年有些怔然。
太阳初升、紫气东来之时是习武练剑的最好时机,这是小时候父亲常常教导他们的话,是从祖上流传下来的,冷不防从顾淮生嘴里听到,竟让他一时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似的……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们晋家一套枪法出神入化,神鬼不侵,昔年晋小将军小有所成,便能凭借此枪法在鹿河滩纵横驰骋,收敌军将领首级于囊中,一战成名。晋家出事之后,晋小将军隐姓埋名于民间,他知自己朝不保夕,不愿这套枪法断于此脉,于是将其默写下来,后来被我辗转所得,你若有心继续习武,我便将其交给你,也好教你们晋家后继有人。”
此事顾淮生盘算已久,晋家枪法自然得由晋家人来练,晋雪年虽然少时并不擅武,但自己为他上药时趁机摸过他的骨,确实是习武的良才,至于小时候的那些事,也已经没有了追究的必要。
让晋雪年重新练武,不仅是为了能让晋家后继有人,还为了能给晋雪年找点事做,不若让他整日空着发呆,胡思乱想,便是好好的人也能闷出好歹来。
顾淮生心中算盘打得响亮,却久久得不到回应。见晋雪年不答,顾淮生只道他仍有心结,想了想,淡淡地道:“我把你救出来,你受我此恩,怕也心气难平,不如把一身武艺练回来,日后也能更好地为我所用,自此两清,你看如何?”
晋雪年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如何体会不到顾淮生的良苦用心,只是,只是像他这样的人,又哪里值得费这么大的心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低地道:“你于我有恩,我自然要报,只是如今我的身子不能练武……”
顾淮生沉默片刻,走上前捏住晋雪年的手腕,搭上脉门,用内力探查半晌,眉心渐渐拧在了一起:“那个蛊?”
“没错,”晋雪年道,“我起初曾奋力抵抗,甚至还伤了人,也是因为此事才让陈公子动了给我下蛊的心思。”
顾淮生终于对这个蛊重视起来:“到底是什么蛊这般霸道?”又能促进人体的自愈能力,又能封去大半穴道,而且还限制了中蛊之人的自由,不能出西京半步。
晋雪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名字。”
“罢了。”顾淮生想了半天也不得章法,最后道了这么一句,晋雪年只道他是放弃了,尽管努力掩饰了,眼神却仍有些黯淡。
顾淮生注意到了,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敏感如晋雪年,怕是他生平仅见,“神医谷的小神医玉无颜是我好友,他少时曾游历南疆,对蛊毒也略通一二,我会给他写信问问情况。”此事他本不欲提前说,免得希望之后是更大的失望,然而晋雪年那副样子,他若不直说,怕是会害他乱想。
果然,他这番话落下之后,晋雪年便有些发怔地抬头看向他,顾淮生又是一叹,遇到晋雪年之后的这段日子他感觉自己快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日头不早了,去我屋子里吃早饭吧。”
顾淮生的生活规律到近乎有些刻板,他每日天不亮便起床练剑,卯时回到房间,世子府厨房的下人已摆下了一桌早饭,等吃完饭,他或是与文景州讨论时事,或是自己分析西京局势,中午吃完饭后会小憩片刻。下午的时间便闲散许多,偶尔与来寻他的薛梓奴下两盘棋,更多的时候则是看书。
可是如今院中多出了一个晋雪年,一切就好像不同起来。
顾淮生很是苦恼,晋雪年于他而言与其说是故人,不如说是一份责任,他总是无法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往往过一会儿就忍不住去担心晋雪年。
就比如说现在吧,顾淮生捏着手里写满西京各个人物近来动作的字条,看着看着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散开来,院子里太安静了,安静到哪怕他屏息静听,也察觉不到另一个人的存在……顾淮生揉了揉太阳穴,隐隐有些不安,看了眼已经快升到头顶的日头,不无担心地想,晋雪年一早上都闷在屋中,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又过了片刻,顾淮生终于认命地长叹出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推开屋门,走到西厢房外,他运功静静地听了一会,只听到屋内传出细碎又急促的呼吸,偶尔还夹杂着微弱的呻/吟,可那些声音才刚出口便又被毫不留情地咽下,扭转成低低的哀鸣。
顾淮生眉头一皱,来不及多想,便推门而入。
屋门推开的那一刹,屋里的声音便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慌乱的动静,顾淮生直接走到里屋,却只见晋雪年衣衫不整地蜷缩在地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到处都是红肿的抓痕,汗水将他浑身都打湿了,头发一绺一绺地结在身上。
冷不防见到顾淮生前来,晋雪年瞳孔骤然放大,他本已忍耐到了极致,眼神都涣散开来,可在这一刺激下愣是又清醒了几分,巨大的慌张恐惧眨眼间便将他淹没,本能地四下寻摸东西,希望能挡一挡自己。
他不希望顾淮生看到他这副模样,尽管已经被无数人看过了,可唯独顾淮生,唯独一个顾淮生……
他不希望在顾淮生的眼里也看到那些轻贱和鄙夷,这个人在他早已不抱希望之时将他从泥潭里拉了出来,若他忽然松开手……晋雪年呼吸一窒,只要想象一下那个场景,恐慌便无限蔓延开来,本已消散殆尽的理智又被激出几分,更加努力地克制起来。
顾淮生不知道晋雪年心里的这些想法,他只是看到晋雪年十分不正常地蜷缩在地上,便下意识地要去拉他。
岂料还没碰到地上的人,他的手便被用力挥开了。
“别碰我!”晋雪年嘶哑着嗓子低吼。那一下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喘了几下,瞳孔又有些涣散,却很快又凝聚起来,这样重复了几次,好像有什么在他的身体里和他打着一场拉锯战一样。
顾淮生看他这副模样,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眸子里浮起一层冷厉,嘴角也紧紧地绷住了,是那个蛊虫……那个将残忍当有趣的陈二公子,日后定要寻机将他挫骨扬灰,也算是为民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