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生若有所思,问道:“你能听多远?”
文景州与他同时开的口,问的却是:“那谁更好看?”
楚听涯左右看了看他俩,最后还是选择先回答顾公子的问题,毕竟这个看起来紧要些,“大约能听一里内的声音,再远些也能听到,但不是很确定了,水里能听得更远。”
是个很有用的特长,顾淮生点点头,赞许地道:“不错。”
楚听涯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公子过奖了。”
顾淮生看向文景州:“没别的事的话,我把昨日发生的事同你说说,你也好帮我参谋参谋。”
“也好。”提到正事,文景州顿时就变得正经起来。他和顾淮生面对面在书案旁边坐下,没有人让楚听涯出去,楚听涯便守在窗户边,正好可以监听外面的动静。
“你今早才来找我,想必昨夜之事一切顺利,”文景州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贤王的,难道你自爆了身份?”
“没有,他还不知道我是谁,”顾淮生垂下眼,淡淡地道,“要说服他也不难,一是让他看到我的实力,我先声夺人,故意按照他的喜好布置了屋子,以他如今的心智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而一旦察觉到便会相信我的实力深不可测,足以助他一臂之力。第二便是小七他早就有了反心,何泽多疑暴戾,登基没多久就将兄弟们一个个都铲除了,下一个恐怕就是小七,他不愿坐以待毙。人心都有弱点,一旦找准了,很多事就容易多了。”
顾淮生给自己倒了一杯蜜水,他喜甜,顾及到他的喜好,便是文景州这边书房都会为他备上一份茶水点心。
甜腻的味道入口之后仿佛把喉咙里的苦涩也冲淡不少,顾淮生喝了两口才放下,慢慢地道:“不过光凭这两点还不足以打动小七,我们要做的是大事,就是涉世未深的孩子都知道不能随意相信一名不知根底的陌生人。真正打动他的,是我——或者说,是已经故去的何睿。”
“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向他袒露身份的原因,有时候一个死人能做的远比活人要多得多。”
当年若不是何睿把何桓护在自己羽翼下,何桓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何睿于何桓来说,亦兄亦父,亦师亦友,是何桓年少时期所有回忆的依托,是他藏在心底最柔软角落的一片净土。
可那也只是回忆。
人心难测。如果是活着的何睿回来了,告诉他要怎么怎么做,一开始固然皆大欢喜,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会带来猜忌,怀疑,回忆里的美好如梦幻泡影一碰即碎,留下冷冰冰的现实,但是何睿死了,人对死人总是很宽容,只会在回忆里将他无限美化,死去的何睿成了何桓心头的一道疤,是促他下定决心的最后那根稻草。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屋内静了片刻,文景州按了按好友的肩膀,他知道顾淮生脸上总是一派云淡风轻,但心里的苦比谁都要沉重,很多东西他放不下,也不得不背负,外人谁也帮不了他。只是文景州也相信,顾淮生能走到最后,他的信念有多强大自己早就知道了,当年他能凭着这股信念撑着一口气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现在就一定能在风雨飘摇里踩出一条血路。
可这也正是文景州所担心的地方,如今顾淮生全凭这股信念支撑着,他的余生好似只剩下了它,那等报完仇,等着一切都结束之后呢?他又要怎么继续活下去?
顾淮生摇摇头以示自己没事,继续道:“小七说过两天给我答复,这次接触,我发现何睿在他心中非常重要,重要到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不过这样正好便于我行事。我打算把这些年查出来的何睿真正的死因告诉他,他韬光养晦太久,心气被磨得太平了,如今正缺一股锐劲,”说到这里,顾淮生不由有些恍惚,有时候一个面具戴得太久,连自己也会以为真的成了面具所表现出来的那个人,“何睿的死因正好可以成就他的恨意和怒火,化为支撑他的信念和前进的动力,何睿必须死,且算死得其所。”
文景州沉默片刻,轻声道:“这样对他,对你,是不是都有些太残忍了……”
顾淮生摇摇头,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这样对我们才是最好的。”
“你打算就这么瞒他一辈子吗?以后呢?以后他知道了会恨你的。”
“以后……”顾淮生静静地看着他,眼里似有苍凉,带着几分自嘲道,“这么多的‘过去’都撑过来了,还怕一个‘以后’吗?”
文景州咋舌,到底是无话可说,这毕竟是顾淮生自己的选择,没人能代替他。
顾淮生又和文景州商量了一些细节,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文景州赶着回去陪世子妃用膳,两人这才分开,因为文景州非常坚持要顾淮生随身带着楚听涯,顾淮生拗不过他,也只好带着楚听涯回自己的院子。
只是回去后却犯了难,他院子里只有三间屋子,主屋他住了,东西两间一间做书房,一间给晋雪年住下了。楚听涯在意识到了之后,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他睡屋梁上便可,顾淮生却不同意,一是没有这么苛待人的道理,二是他也不习惯睡着时还有人在屋顶上。
最后还是把这个问题丢给了文世子,文景州命人把主屋一旁的耳室收拾出来,隔上墙,又在对着院子的那道墙上打了一扇门,就是一个独立的屋子,楚听涯也不嫌小,兴高采烈地住了进去。
晋雪年一如既往的深居简出,顾淮生也没有刻意去打扰他,按部就班地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两天,两天里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要硬要说有什么,大概就是顾淮生终于意识到了院子里新住户的聒噪程度。
那天在文景州书房里讨论正事时还没看出来,但是当住下之后,楚听涯话痨的本质终于显露出来了,他能拉着前来送饭的丫鬟从午膳内容讨论到今日的游街货郎又卖了什么,没有下人时他就待在顾淮生身边,一有机会就插两句嘴,到最后连顾淮生都有些受不了了,把他丢到了院子里自生自灭,明确下令若没有自己的指示,决不能再进书房半步,然后无动于衷地在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前关上了门。
世界顿时清净了。
可怜的楚听涯碍于世子的吩咐不能离顾公子太远,又不能进书房,最后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不过半天功夫,晋雪年就敲开了书房的门。
“怎么了?”
晋雪年主动来找自己还是第一次,顾淮生打开门的那一瞬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他端详着晋雪年的脸,十分难得地从那张素来漠然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狰狞。
“……”晋雪年抿了抿唇,一言难尽。
顾淮生看着从对面晋雪年屋子里探出一个脑袋好奇地看着这边,看到自己还笑嘻嘻地挥了挥手打招呼的楚听涯,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不得不说,他对楚听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混进晋雪年屋子里这件事深感佩服,又觉得好笑,亏得涵养素来不错,这才忍住了。
“进来吧。”
顾淮生眼底笑意晕染,晋雪年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就有些仓促地移开了目光,他刚刚真的是被楚听涯吵烦了,来找顾淮生实在是一时冲动,却在门开的那一刻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触到顾淮生眼睛,他就像受了蛊惑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多亏多年来的忍耐已经练成了本能,脸上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看似十分镇定自然地从顾淮生让开的空隙里走了进去。
“多谢,”直到在椅子上坐下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那孩子实在是太吵了……”
“我明白,”也不知道这么个活宝是怎么养出来的,竟然能把晋雪年都给吵破功。顾淮生笑道,“你就在这待一会吧,他不敢进来。书架上有书,想看什么自己去找了看。”
顾淮生揶揄的目光像针一样落在身上,晋雪年坐立难安,愈发后悔自己逾矩前来敲门,干巴巴地道:“不,不用了,我坐一会就走。”
顾淮生哪能放心让他就这么坐着,想了想索性也收起了书,“下棋吗?”
“我不太会。”
“没关系,我教你。”
“好吧……”
晋雪年只能赶鸭子上架,帮着顾淮生把棋盘翻出来摆好,看到顾淮生亲自动手把弄得有些乱的书仔细地收拾整齐,他忍不住问道:“你院子里怎么没有下人?”
顾淮生动作顿了顿,将发生过的事一笔带过:“之前有过,后来去全府之后再回来就没了,我也懒得开口再问世子要。”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冲动,晋雪年脱口而出:“我帮你吧。”待反应过来后又万分后悔,只能尽力补救道:“我住在你这,帮你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顾淮生有些惊讶地看过去,他没想到晋雪年会主动说这样的话,这是个好现象,说明晋雪年对他所做的这一切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动于衷,但是……
“多谢你,不过不用了,这点小事我自己还是可以做的,你会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去做的。”
他将晋雪年救出来,不是为了让晋雪年对他感恩戴德,只是因为不忍看到晋家后人受辱罢了,雄鹰折断的翅膀总有长好的那一天,那时候他能冲天而起,可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困在这个狭小的院子里,帮自己收拾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