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赫盟一听,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近乎哀求的说道:“殷王殿下请讲吧……若赵某能逃过此难,殿下便如赵某的再生父母一般啊。”
“赵大人言重了,这些事我也不是十分肯定,只是偶然听得了何相与小何大人的猜测——”秦浣又抬头看了看暖阁的门,声音更为低微:“他们说,陆大人被害可能是你们户部自己人做的……”
赵赫盟顿时如同遭了一霹雳般,脸上血色全无,连咬紧的牙关都在不住地哆嗦。他猛地联想到陆岐被害的次日,何无顷对他与姜酉旺的那番问话,再加上平时姜酉旺明里暗里表现出的种种对陆岐的不服与怨怼,这一切串联起来,却令他更为恐惧。
“小王言尽于此,赵大人多加小心吧。”秦浣慢慢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徒留赵赫盟一人神色惶恐的愣坐在桌前,手上的酒盅早就摔了个粉碎。
直到赵擎烽与何为泽归席后,赵赫盟才勉强打起了精神,食不知味地与几人又聊了些场面话。
这一日于何为泽而言,依旧是所获不多,车夫没有找到,银锭的线索也断在此处,唯有姜酉旺与赵赫盟的反应,值得他多多忖度几番。于是从赵府离开后不久,他便称醉早早地把秦浣打发走了。
秦浣不用在何为泽面前做戏,也乐得自在。今日与赵赫盟一叙后,他手中所有的暗线已然尽数布好,只需等着时机一到便可收网了。
想到此处,秦浣更觉心情大好,回宫途中又看天色尚早,便让王迭调转了车头,将他送到了宫外的那处小院中。
而赵擎烽从赵府中离去后,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秦浣的马车,见他车头调转,却连上前询问都不需,默契了一路跟到了小院前。
初春未到,冬雪消残,又逢正事将成,心中安乐非常,这样夜里本该拥着裘衣对着炉火,在暖室中随意练一两笔闲字,读三四卷杂文。
赵擎烽唯恐秦浣着凉,自然便是这么想的。可秦浣被白日里那赵府上的竹廊梅窗勾起了心绪,觉得好容易来一趟这宫外小院,需得尝几分闲趣新情才算妥当。
赵擎烽到底是拗不过他的,于是便对着那当空的明月,拂过那稀疏的树影,在院中小亭里摆了四五盆烧红的碳火,又挑了他去年所猎的来的熊皮将秦浣仔细的裹好,方才肯让秦浣坐到那亭中。
有了好时与美景,身后又依靠着良人,如此一来便更不能少一餐佳肴了。
虽说这两人都不是能够做精细菜色的,但论起来秦浣确也见识过不少别有风味吃法,既吃过猪肉又见过猪跑,便是不能亲自动手,但照葫芦画瓢的吩咐底下人去做总是可以的。
于是按着秦浣的意思,亭中的石桌上备好了一尊不大的小碳炉,炉上又坐了只黑陶煲子。一条鲤鱼卧于被炖成奶白色的汤底里,蹄花、笋干、冬菇、火腿一应的东西都零零散散的点缀其间,两人坐在那碳炉边,一边聊天一边等着那锅子沸滚开。
“幸亏那赵赫盟是个胆小的,既不敢明着去问何氏父子,又多疑多思,我那么随便说几句,他便能自己串编成个故事出来。”秦浣回想起白日的事,人可谋事,但若要谋大事,就需歹先谋人心。
赵擎烽看着秦浣成竹而笑的样子,当然也是为他高兴的。只是他也看得出,此刻秦浣的眉眼之间不仅有着喜色,也有着连日累积起的疲惫。谋算人心,哪里会有不累的道理,赵擎烽暗叹一声,却不想让秦浣好不容易有个偷闲的夜晚却还念着那些烦心事,于是就指了指眼前渐渐氤氲起热气的汤锅,饶有兴致地说道:“人家都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殿下治人治国我是见识过了,现在就想见识见识这道小鲜你究竟烹得如何了。”
秦浣果然被转了注意,依着赵擎烽的话瞧着一锅鲜汤,下手先夹了一块鱼肚放于小碗之中,又浇上了两勺汤水,侧身递到赵擎烽的面前:“那便有劳忠宁侯来尝尝,我这小鲜到底烹得味道如何了。”
赵擎烽也不再去争辩秦浣盛汤的事,而是直接托着秦浣的手与那小汤碗,仔细地尝了口鱼肉。
“味道如何?”秦浣看着赵擎烽吃下后,掩不住有些期待地开口问道。
赵擎烽看着他那般模样,浅笑一下,悠悠地说道:“殿下这鱼肉坐得甚好,但是——还有不足。”
“哦,那又有什么不足了?”秦浣用筷子拨弄了几下碗中剩下的鱼肉,却并不自己尝,而是继续追问着。
“这不足嘛,便是还需配上点酒,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绝味。”说着赵擎烽便拿起桌上的杯盏衔了一口温酒,趁着秦浣不注意,扶着他的腰背,尽数渡到了他的口中。
“殿下赠我鱼肉,我就回报美酒好了,”赵擎烽又舔了一下秦浣的唇,看着他灯火之下微红的眉眼:“那现在该殿下说说,我这酒味道如何了。”
秦浣就知道,白日里竹林那一遭这人必然是还没闹够的,可良辰气氛正好,他才不想撑着口是心非,索性便释情而欢了。
“酒味自然也是好的。”秦浣将手上的小碗搁在一边,慢慢靠到赵擎烽的颈侧,浅浅细细的呼吸拂过耳畔,让赵擎烽会意而笑:“那我便再喂殿下几杯……”
月影透纱窗,暖帐生温情。
等到夜半时分,秦浣迷迷糊糊地被外面前来报信的兵士吵醒时,他心中犹在可惜那锅炖得奶白的鲤鱼汤,自己竟未喝上一口。
身畔微凉,随着赵擎烽的起身,秦浣也终于彻底醒来,半撑起疲惫的身体,轻声问道:“烛华,可是赵赫盟有动静了?”
赵擎烽坐在床边点点头,又将秦浣按回到温暖被子里:“他确实沉不住气了,应该——就是今夜了。”
秦浣垂眸,又将种种在心中谋划一遍,确定寻不出什么错处:“他如今在哪?关峰那边准备好了吗?”
“赵赫盟刚刚已经命人套车出府了,关峰那边也早已准备好,只等赵府的马车路过了,”赵擎烽握住了秦浣的手,对上他的眼睛:“如今万事具备,也该我去走这一趟了。”
秦浣亦灼灼地看着他,半晌后点了点头,却也只说了句:“路上小心。”
赵擎烽听后笑了笑,语气轻松感叹了几句:“就是可惜了这么个夜晚,原本还想与殿下一觉睡到天亮呢。”
“你可惜这个晚上,我还可惜我的鱼汤呢,”秦浣也笑了起来,侧躺着身子,拍拍自己一旁的床铺:“早去早回,我等着烛华回来暖床呢。”
赵擎烽扯过床边的外衣几下穿好,又笑着俯身亲吻了一下秦浣的额头:“好好好,不过是一点小事,不会让殿下等太久的。”
帐幕轻掀,门扉开合,暖室之外的夜幕当中,又涌起了一阵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有人还记得关峰是谁嘛~
我自己都忘了他叫啥名,又回去翻的(ノ ̄▽ ̄)
第35章 (三五)寒夜
赵赫盟手捧着几卷厚厚的账册,哆哆嗦嗦的坐在马车之中。
车外风声阵阵,入耳时只觉音如鬼嚎。赵赫盟当然知道自己这大半夜出门实在是不智,但自从何为泽等人走后,他便一刻都未能安生过,手里攥着这几年来与姜酉旺陆岐二人一起收受地方贿赂的账册,坐立不安的在书房中打转。
就这么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可入睡时只要一闭眼就会梦到死去的陆岐在自己眼前晃,他一阵拼命地挣扎后,眼前的陆岐却直接化作了姜酉旺的模样,阴恻恻地冲着他笑。
带着一身冷汗的从梦中惊醒,赵赫盟骤然想起,那陆岐极有可能是被自家车夫所杀,姜酉旺若真能买通陆家的车夫,那他这赵府之中又怎能保定不会有人要了他的命呢!
想到这里,他就更是一刻都躺不住了,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传唤自己最最心腹的下人,带上那一摞账册,套车直接往何府的方向去了。
谁知他刚出门后不久,便听到车外一阵异样的响动,随后马车就停了下来。
赵赫盟几乎被吓破了胆子,缩在车中一动不敢动,嗓子都变了声地喊着车外的下人:“赵二,外,外边,怎么了!车怎么停了!”
那赵二听见车中主人叫唤,便探进头来解释道:“好像是龙甲营的人在办事,老远听着说什么死了人……”
赵赫盟一听是龙甲营的人反而稍稍放心了,这龙甲营是何无顷手下建起的新军,平日里在皇城中也无什么要事可做,不过东插一脚,西插一脚的,反正也没人真敢跟他们硬碰硬,他们便随意抢着各家的事都来做做以求立功。
“既……既是如此,咱们就绕过他们去走就是了……若要问起来,就说是何相急传,看谁敢拦。”赵赫盟实在是一刻都不愿等了,催促着赵二赶车从那龙甲营的军士便穿了过去。
路过时果然有人拦车询问,赵赫盟也跟着掀开那车帘子漏了个脸,对方才肯放行。可这么一掀车帘不要紧,赵赫盟余光便扫到了那地上躺的两具尸体的面孔,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陆……陆贵!”赵赫盟嗓子中挤出尖锐的声音,他与陆岐同僚多年,陆岐家的车夫他自然是认得的。
那拦车的军士也凑巧是个多话的,一听赵赫盟叫出了陆贵的名字,便随意搭起了话:“哎,可不就是那个陆贵嘛,这两天满城都在找他,谁曾想他大半夜竟然死这儿来了,大人您也认识他呀?那您可还认得另一个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