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沈寒清仅在南京过了一夜,翌日上午便急着回上海。沈慕枝得了消息,提前赶去火车站接他。列车到站,车厢门一打开,穿黑西装的威猛保镖鱼贯而出,一身素色长袍的赌王木着脸跟在后面,反而像个寒酸的跟班。
“爹,您回来了。”沈慕枝微微弯腰,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
沈寒清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接着仿佛赌气似的剜了他一眼,旋即钻进黑色林肯汽车。汽车开出去几里,他仍然沉默得像作坟墓。
沈慕枝拿出带过来的暖水瓶,倒了一杯枸杞参茶送到他手边:“爹,喝茶。”
他皱眉踌躇了一阵,心里不想接,但又觉得在人前这样耍脾气太荒谬,勉强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您是在生我的气吗?有什么说出来,别气坏了身子。”
“电影院那个炸弹是你放的吗?”沈寒清开门见山问。
“是,”沈慕枝供认不讳,“底下人笨手笨脚,让那家伙跑了。”
“胡闹!涂金元的儿子是你能杀的吗?”沈寒清把杯子狠狠一掷,茶水撒得到处都是。
沈慕枝似笑非笑地翘起唇角,涩声道:“不过嫌他碍手碍脚罢了,爹要他活着,我不动他便是了。”
“上次让你找人教训他,是想给他个警告,不是要了结他。涂家根基颇深,现在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再说,你小子敢在电影院里动手,实在胆子忒大了些。”
他又怕沈慕枝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叹了气道:“我是怕你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被人寻仇。”
“爹在担心我,儿子省得。涉事的人我都处理掉了,不会让人查出什么。”沈慕枝柔声解释着。
沈寒清闻言脸色好看许多,却不愿嘴软:“谁担心你?”
沈慕枝清楚他的脾性,料他的火已经灭了,转而询问起南京之行:“您此次突然去南京,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有,”沈寒清疲惫地靠在汽车椅背上,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过来,“傅啸坤要来上海了。”
“傅啸坤?”沈慕枝咂摸着这个名字,深褐色的眸子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冬至前后,曹瑞林从日本回了国。当晚他打电话到孟公馆,预备约好友见面,却听孟家的仆人说二少爷不在家。
此时,孟成蹊正窝在马斯南路的一处公寓里,跟一位白小姐打得火热。
白小姐大名白婉君,自称是晚清遗贵的后代,十八岁的时候家里把她嫁给一个倒卖古董的老头子,婚后第五年,老头两腿一蹬死了,留给她一笔非常可观的遗产。白小姐收起了再嫁的心思,自此流连花花世界,成了一名交际花。
她在跳舞场上和孟成蹊相识,对这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一见倾心,使了浑身解数勾搭上他。孟成蹊一向喜欢风骚的熟女,这白婉君妖娆艳丽,委实合他的胃口,两人一来二去约会了几次,便开始出双入对。
房间里因为烧了热水汀的缘故,温暖如春,孟成蹊敞开睡衣躺贵妃榻上,一边吃着云片糕,一边看白婉君挑出门的衣服。
白婉君比他大三岁,桃心脸,柳叶眉,梳了个时下最时髦的爱司头,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有股说不出的妩媚。
她来回试了手边的貂皮大衣,狐皮大衣和千鸟格西式大衣,嘟起小嘴道:“都是去年的过时款式了,不好看。”
“哎呀,衣服要看谁穿,”孟成蹊踱过去揽着她的细腰,满嘴甜言蜜语,“你穿什么都好看。”
“切,你少哄我。”白婉君乐得像喝了蜜一样,娇嗔地拍开他的手。
孟二少爷嘻嘻笑着在她嘴上香了一口,说:“先随便穿上一件,等下我们去买新的。”
各大百货公司逛了半天,孟成蹊花钱毫不手软,给白婉君买了一车的服饰鞋帽回来。白婉君见他对自己的大方态度,越发看他顺眼。
两人回到白婉君租住的公寓楼下,叫了两个小厮把东西拎上去。
听到动静的门房探出脑袋,对孟成蹊说:“孟先生,早些时候有位先生来这里找你,听说你不在又走了,他说只需告诉你他姓曹。”
“姓曹?”他一听,立马喜不自胜,“太好了,瑞林兄回来了。”
孟成蹊思友心切,跟白婉君告辞说有急事处理,乘上车直接去了曹瑞林家。
为了庆祝曹瑞林回归,孟成蹊做东在华懋饭店摆了酒席,唤来常一块儿玩的五六个朋友,替他接风洗尘。饭后众人觉得不尽兴,有人提议去赵四娘的会所推牌九,曹瑞林嫌那里的气氛太端着,连放个屁都要跑厕所里去。
孟成蹊对赌博兴趣不大,对他来说去哪里都一样,遂迁就曹瑞林的喜好,几人去了饭店附近的一家荣晟记。
荣晟记的伙计领着他们进去楼上的豪华包间,隔间门一关,大家兴致盎然地玩起了梭哈。孟成蹊手气不错,一晚上下来小赢一把,曹瑞林就比较惨了,从头输到尾。
“不玩了不玩了,再输下去我要把裤子当了。”曹瑞林把牌往前一推,举手投降。
孟成蹊不忘调侃他:“瑞林,破产怕什么,有本少爷养你,包你吃香喝辣。”
他知道曹瑞林输了将近两千大洋,也觉得该适可而止了,就拿了外套,准备和他一道回去。
二人走到赌场入口处,被一个跪在门口磕头讨饶的赌徒吸引了视线。
那人身上伤痕累累,形容狼狈,对着几位赌场看台子的大汉苦苦哀求:“各位大爷,我真的没钱,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没有钱?没钱你还敢来赌。”其中一个扎马尾辫的打手冷笑一声上前。
“你们给我点时间,下个月,下个月我一定还。”
“没用的,你每次都推说下次,哪次做过数?”打手啐了一口,蹲下身看着地上的可怜虫。
一双大手顷刻间夹住他右手腕子,赌徒顿时抖如筛糠,惊惧道:“你想干什么?”
“留下你一只手。”话音未落,扎辫子的打手抓起他的手踩在脚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亮闪闪的大刀。
赌徒吓得啊啊乱叫,哭天抢地,眼看着刀子要落下来。
“停停停!把刀放下。”孟成蹊急哄哄冲上前,试图喝止辫子男。
对方动作一顿,收了刀扭头看向来人:“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他妈让你砍他手了?”孟成蹊自认为受过欧洲先进思想的熏陶,对江湖上的那一套甚为反感。
曹瑞林大惊失色,忙上前拖住孟成蹊劝道:“成蹊,这事管不得,我们还是走吧。”
孟成蹊嫌弃他危险时刻就成了软脚虾,语气不善地说:“要走你先走。”
“小兄弟,我劝你少管闲事,”打手满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说,“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没有钱,就只好用别的东西来抵。”
瘦骨嶙峋的赌徒近在眼前,孟成蹊想象着他腕口整个断开,鲜血直冒的场景,那画面太不雅了,简直丑陋,他瞬间起了教化这群愚民的心思。
“那好我问你,没有经过审讯而动用私刑,这算哪门子的天经地义?找你们管事的出来,我跟他聊聊。”
“成蹊,你何必管这档子事呢?”曹瑞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没志气地躲在门口的广告牌后,浑身发抖。
孟成蹊不理他,气势汹汹和对面几个人对峙。
扎辫子的男人又想掏刀,身后的同伴拉住他,凑上来跟他嘀嘀咕咕说话,几人争执片刻。几分钟后,其中一个同伴奔进了荣晟记,像是找人去了。
孟成蹊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沈慕枝。
他不疾不徐地从里面款款而出,着一件拼色领灰色西装,头上戴同色系呢帽,面部五官犹如古希腊雕塑,深邃迷人。见对方是孟成蹊,沈慕枝脸上绽出笑来。
“少爷,就是他。”跟在后头的手下指指孟成蹊。
沈慕枝不悦地皱眉,厉声道:“下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他转而又朝孟成蹊抱拳:“成蹊贤弟,下面的人不懂事,多有得罪。”
“没……没有,是我鲁莽了。”孟成蹊想起自己之前张牙舞爪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扶额。
曹瑞林瞧出来人是认识的沈慕枝,终于舒出一口长气,松了劲,腿软得差点站不住。
“哎呦,还有曹公子呢。”沈慕枝发现了躲藏在角落里的人。
曹瑞林虚弱地走近他们,嘴里不停抱怨:“沈兄,你们这动不动就砍人手脚的架势,实在吓煞人也。”
“噢,他们的做法确实粗暴了,”沈慕枝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佯装为难说,“可是我爹要他们追账,他们不得不讨啊。”
“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你若砍了他们的手,一个残废更赚不来钱还债了。”孟成蹊对此紧追不放。
“砍手是给他个惩戒,人贵有自知之明,玩不起,就不该来赌。”
“现在还不起,不代表永远还不起,沈兄为什么不能给他个机会补过呢?”
沈慕枝手指摩挲着下巴,略一思索道:“既然成蹊贤弟替他求情,我可以对他网开一面。”
他朝手下做了个手势,辫子男立即松开对赌徒的压制,上前将账单呈给他过目。
沈慕枝翻开册子浏览,默默盘算一番,接着低头对地上烂泥一团的欠债者说:“手你自己留着吧,你欠的赌债刨去利息,总共是一千一百大洋,我同意你分十期归还,每月五号你自觉把钱交了,也省得我下面的人去催债,如何?”
“谢谢老板的大恩。”赌徒如临大赦,哪里敢说个不字,感激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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