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沈越唱的又是哪出,生怕不小心又惹他生气,沈鲤就这么乖乖端坐在房里近一个时辰,直到房门再次开启,沈鲤堪堪站起迎接,见沈越手里多了一个牛皮纸包裹,便上去接过,问道:“爷,一起收进包袱里吗?”
沈越淡淡道:“不用,给你买的。”
“给我?……”沈鲤受宠若惊,一脸惊愕。
沈越忍不了沈鲤伴这幅被雷劈了的呆愣样,无奈道:“不会打开看看么。”
“哦……哦,好。”说着小心翼翼解开缎带,拆开包装,里面竟是排列了整整齐齐一个方块的……牛皮糖吧,在南越是这么叫的。
“浇切糖是扬州特产,能放很久,以后路上饿了,拿来果腹。”沈越淡淡道,不知是否尴尬的缘故,也没看着沈鲤说。
半晌,沈鲤才意识到,这是沈越的赔礼?反倒更加难为情起来,磨蹭好一会,才怯怯道:“多谢爷。”从来只有下人赔罪的理,沈鲤本想着待会一个房间了,怎么好好认个错,不料沈越竟主动负荆请罪(?)。那么现在就轮到自己给主子找个台阶下了,沈鲤主动道:“爷,我一直心里感激您。”
“哦?”上午才臭骂你一顿,有什么好感激的。
沈鲤定神,理清了思绪,缓缓道:“我自小就没有完整的家,后来连母亲也去了,再没有依靠。懂事起就在蓬门充当优伶戏子,任人糟蹋。只想找个安定点的下家,聊度余生,便也心满意足了。阴差阳错,跟了沈爷,将我带进沈府……这个大家庭。沈爷别见笑,这是头一回,有一家子人跟我亲近,我怎么忍心不回报……但能做的,也不过带点小玩意儿,哄他们开心……”
说道后面,沈鲤微微哽咽。缓缓,沈越才接道:“我是怕你累。”
“可是值得。”沈鲤不假思索,头一回言语上顶撞主子。
“.......你开心就好。”沈越终于妥协。
解开心结,顿时轻松,二人没再发话,有意无意间维护着此刻难得的温存。好一会儿,沈鲤才问道:“天色不早,明天要去宁献王府,爷早些洗漱吧。”
沈越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又道:“那糖……你记得尝尝。”
沈爷送的东西,沈鲤怎么忍心不珍惜,柔声应‘好’,出门唤小二准备沐浴。
翌日,扬州街头。
沈越沈鲤清早上街,赶上早市,不宽的街道熙熙攘攘。与别处不同,扬州街头更多小商贩,叫卖声热闹成一片,其中又以兜售早点为多。晶莹饱满的水晶包子、煎至金黄的生煎馒头、烤得喷香的红薯……还有各种沈鲤叫不上名头的当地小吃,满目琳琅入眼,沈鲤看得起劲,没仔细看路,一头撞上前面的人,站稳了就要道歉,抬头发现是沈越。
只见沈越对一摊贩道:“做两碗干丝,再要一笼豆腐皮包子。”
“爷,这儿怕不干净,咱们还是去馆子吧。”沈鲤压低了声提醒。
“方才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不要紧。”
为方便携带,小摊贩的桌椅身量较小,沈越颀长身躯蜷缩其中,着实看着委屈,沈鲤正难为情想办法,餐点就上来了。
沈鲤看着一碗黄灿灿,像粉又像面的食物,不禁问道:“这是……面条?”
小贩倒是热情,手里忙活着还给沈鲤解释:“这是豆皮做的,在我们这儿叫干丝,看着清淡,闻着清香,吃着清爽。公子初来乍到,从清淡的试起,最好不过了。”
沈鲤尝了一筷子,豆香浓郁,配汤清香,一碗的分量不大,三下两下尽数入肚。才放下汤碗,沈越就夹进一只包子,道:“尝尝。”沈鲤谢过,一口咬破,馅料溢出,猪肉虾仁等肉馅翻炒后,香气浓郁,配着爽脆的豆芽木耳,口腹之欲得到极大满足,沈鲤满足得悄悄在桌下跺了跺脚。
吃完继续行路,路过一个烤红薯摊子,沈鲤大着胆子叫住沈越,挑了两个大个头,见沈越就要上前付款,忙出手阻止道:“爷,承让一回,这次换我付。”难得当一回老板,掏完钱的沈鲤一脸满意,递了一只形状漂亮的给沈越,道:“沈爷莫见笑,这东西瞧着不入眼,但吃着着实香,小时候我可爱吃了。”说着从中间掰开,金灿欲滴,正待咬一口,忽的肋下一紧,被一股拉力前拽,沈鲤整个人往前摔去。抬头,沈越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上去了,沈鲤往肋下看去,身侧口袋让人划开一道口子,霎时一惊,连忙往前方喊道:“沈爷,他有刀,当心!”
没听到回应,沈鲤急忙爬起来往前冲去,哪还有人影,顺着路人张望方向找去,终于在一处拐巷找到人。只见沈越神情淡然,正拍打身上尘土,而那小偷让沈越用腰带捆了双手放倒在地,脸上还挂着几处擦伤,沈鲤惊魂甫定,喘着粗气问:“爷,你没事吧?”
沈越还没发话,地上小偷倒是抢先了,反复哀求道:“大爷开恩,我头一回犯,今后再也不敢了”
沈越着装整理完毕,才道:“你的道理跟官府讲去吧。沈鲤,把人带走。”
还有工夫送人去官府,看来沈越没事,沈鲤连忙把那小子提起来推着走。到了衙门,擂鼓后,起初衙门小吏还不当回事,沈越报上姑苏沈氏名号才吓得赶紧请出知县接待,知县万千个保证定会严加处理,沈越沈鲤才离开。
时近午时,与宁献王约定的时间相近,就没回客栈休整而直接前往。
集市散了,街道无甚行人,路面一下开阔,二人行走在街心也无妨。沈鲤见沈越至今一脸肃穆,打趣道:“今天有两大可惜。”
明知无聊话题,沈越竟然接下梗,问:“哪两处?”
“第一,是没见沈爷空手擒贼。爷,我只知您喜读兵书,却不知您还藏着这么副好身手。”
“闲来练练,防身用。”
难怪沈越出门不带护卫,沈鲤算是明白了。
“那第二呢?”沈越又问。
“我的红薯掉了。”
“……”
果然挨了沈越一记白眼,预料之中,沈鲤悻悻看回去,被沈越当成傻子也笑得开心。却见沈越往怀里掏了会儿,那长圆玩意儿竟完好无损躺在他手心上。
“沈爷,你竟没丢!”毕竟沈鲤的早在自己摔成狗吃屎的时候不知道掉哪儿去了,不经意间对沈越的好感又多了一点点。
“分着吃。”
“啊……这……”没待沈鲤迟疑,沈越就把掰好的一半红薯塞进沈鲤手中。
沈越也不管沈鲤如何眼直直盯着自己,从从容容剥皮吃薯。
片刻,沈鲤才觉察满心甜蜜,才在心头,又上眉头。就着沈越传递的余温,吃了一口甜。
行走约莫半里地,沈越见沈鲤吃得差不多了,问道:“宁献王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过去身处蓬门,对全国达官显贵都必须有所知悉,但眼下身边的人是沈越,与其卖弄见闻,沈鲤更乐意装无知听沈越细细讲解,便道:“不清楚,有劳沈爷口舌了。”
沈越便一五一十将情况说与沈鲤。
原来,宁献王一脉,还得从宁献王先祖说起。宁献王先祖宁王,是□□第十七子,原封地内蒙宁城,拥有实力骇人的‘朵颜三卫’骑兵,军事实力强劲。可饶是宁王骁勇过人,还是让燕王骗了去。燕王反叛出兵不利,单骑进入宁献王领地,宁献王念及手足之情,收留数日,待燕王离去时,还亲自践行,不料,燕王却早在城门设下埋伏,将宁献王挟持,号令‘朵颜三卫’,至此所向披靡。燕王靖难事成,可登基后,却出尔反尔,吞了原先平分天下之承诺,还收回宁王手中兵权,将其排挤到扬州,为防节外生枝,还敕造宁王府予宁王在扬州颐养天年,实则将其软禁,遭此重击,宁王郁郁而终。宁王后人也向来为燕王后人芥蒂,明令不得出城。而今日所走访之宁献王,便是肉身不自由之主,既然凌云壮志难实现,索性醉心于道学、音乐、茶道,号‘涵虚子’。
基本交代完毕,宁献王府也到了,守门小厮麻利,报上名姓很快通报开门。主人好戏曲,府内装潢也相适应,不大一座园子,却见几处登场所用之戏台,园内水景也颇多,造景用心,随处一指便是品茶佳地,行走约一射地儿,就闻得阵阵唱腔,远远见好些人等在一处水榭聚集,小厮将人带到,正要通报,沈越挥手制止并让其退下。
沈鲤隐隐闻得阵阵金桂芬芳,抬眼瞧见水榭匾额上书‘暗香盈袖’四字,心道真是应景,匾下两柱对联:闲坐对花常入梦,无眠听雨忽成诗。莫名的似曾相识之感,想来是哪本闲书上常见的诗句。
戏台上,演出的正是宁献王自创的杂剧《冲漠子独步大罗天》,为道家修炼之事,一曲歌尽,台下纷纷叫好,其中一锦衣公子回首,发现站立着的二人,忙道:“沈御史?怪道我说怎么还没见人,原是等候已久。”此人便是宁献王,与沈鲤年纪相仿,可样貌平凡,混进人群就难以辨认的长相,大概是因了帝王家诗书礼乐的长久熏陶,举手投足倒也还算风流。只听他话锋一转,道:“沈御史有要事,此歌舞靡靡之地多有不便,咱们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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