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再怎么漫不经心,在听了这些经历后,很难得的,对眼前的人,升起了丝丝别样的情绪。只是,这种情绪,他当时不懂,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这种感觉,叫怜惜。察觉到沈鲤情绪的变化,沈越侧了脸,看见沈鲤脸上的笑意仍在,只是,这笑却是悲苦,抬起手,轻轻搭在沈鲤肩上,拍拍安慰,良久,才探询问道:“你父亲得罪的是谁……这些人的近况,你可了解?”
沈鲤摇了摇头,笑得更苦:“我极少见我爹,所以……我不想追究了……”那些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沈鲤不是没想过报仇——只为含恨死去的母亲,但这么多年下来,却发现,尝试过的努力,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在那些人眼里,自己站得再高,也不过是一枚供人玩弄的男妓。或许也是母亲强烈的求生意志在潜移默化中感染了自己,所以,哪怕再屈辱,沈鲤都从未放弃过生的执念。“……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在自己出生时,父亲就已深陷政治漩涡,有记忆以来,生活就是始终在风浪中战战兢兢,而今,好不容易有了选择生存的权利,那么,沈鲤最大的愿望,就是实现一直以来的奢望——平静过日子。
既然沈鲤不愿意说出元凶的名号,那想必是极煊赫的人家,沈越所在职位虽是个肥缺,但也不过正五品官阶,有些纠葛,还是一无所知最好。但最基本的,给沈鲤提供一份安定的生活,他还是能做到的。思量至此,沈越手上使了力道,握握沈鲤肩膀,并说道:“如果愿望只是这么简单,那么这些,沈府都可以给你。”说着,沈越扳过沈鲤肩膀,面前的人,嘴角依旧上扬,但眼眸却低垂,似乎害怕眼里的情绪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沈越难得不紧逼,拂去沈鲤发髻上的几片柳絮,柔声道:“只要做好你分内的事,我不会亏待你。”
没有不用付出的交易。对沈鲤而言,这已经是自己最满意的结果。终于能够有朝一日,靠着自己的双手,挣得一袭立足之地。突然有些庆幸,走山绕水,最终遇见的是这个男人,各方面能力出众,只跟了他一个月,自己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如果当初的下家是秦爷,那么,虽然生活安逸,但终究是温水煮青蛙。沈鲤不由得感激。
此后直至寺庙,二人就这么相伴着,默默行走。
第14章 第 14 章
此后直至寺庙,二人就这么相伴着,默默行走。
晚霞漫天,寺庙原本朱红的墙面此刻格外艳丽。沈越沈鲤在庙宇间行走,避开了清晨人声鼎沸的热闹,此刻的灵光刹,宁静而庄严。路上偶遇几个眼熟的和尚,默默走过,未发现这两位黄昏来访的客人有何异样。沈鲤心下宽松,遂携了沈越进入庙堂内朝拜。沈越不信佛,但入了这清规戒律之地,也不由得肃穆,跟着沈鲤跪拜。有几次默念完心愿,先了沈鲤睁眼,赫然发现,身旁的人竟是前所未有的虔诚。沈鲤皮肤底子本来就好,而这几日养病,吃好睡好,脸蛋更是白净通透,纯粹干净得令人不敢亵渎。见沈鲤缓缓睁眼,沈越才收回了视线。
二人从蒲团上缓缓起身,沈鲤眼尖,瞧见沈越腰带歪斜,便出手替他整理。或许是自己心里存了些不该有的想法,平常如斯的一个简单动作,但隔着布料,触及沈越腰身的时候,沈鲤分明感觉心跳加快。紧张情绪伴随而来的却是反常的狡黠,沈鲤眼里笑意盈盈,牵了沈越的胳膊,道:“爷,难得来一遭,待会咱们去拜拜你最需要的佛。”
自己最需要?财富?财神刚刚拜过了;科举?自己早已考取高榜中第;不会是……
“带我拜什么?”
疑惑的沈越极罕见,沈鲤笑意更深,牵着沈越襟袖,跨出门槛:“待会你就知道了。”
沈鲤要带沈越去参拜的佛像位于寺庙西北角,站在牌匾下,沈越哭笑不得,果然料中了,沈鲤带自己拜的正是送子观音。不过当下,沈越最缺的,确实也就这一项了。今岁已经而立之年的沈越,至今膝下仅有独女,在同辈份兄弟的开枝散叶情况下,沈越真是可怜到一枝独秀了,更何况,而今的沈越,领导着整个沈氏家族,更该起到楷模作用。结发妻子王氏下嫁七年未诞子嗣,沈越之后纳了一妾,才诞下这颗掌上明珠。只是,之后无论沈越妻妾如何努力,再不见动静。而今,仕途顺遂、财运亨通、家族兴盛,唯一能烦恼沈越的,估计就只有这一项了。
遂,沈越登殿,虔心跪拜。
只是此时的沈越,不会料想到,将来的某一天,他感谢身边站着的人儿,更甚于当下跪拜的菩萨。
祈祷完毕,沈越睁眼,正要从蒲团上起来,发现沈鲤竟然还在匍匐,那阵仗,比自己还要虔诚。惊讶之余沈越没做声,只等人起来,整理完毕走出了殿外。天色已然昏黑,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暑气,宝殿外平地,一片开阔,远远看见一小和尚朝自己走来,沈鲤知道这是灵光刹请客人出寺的信号,不想让小和尚白跑一趟,便打手势止住他,再与沈越一同踱步前往出口。
走了一阵,沈越终于发问:“……阿鲤,你也差不多到成家的年龄了。”沈鲤心思玲珑,知道沈越问是为何,低了头,笑笑,道:“不,我是替你许了个愿。”其实,沈鲤不常涉足灵光刹,难得一次前来,更难得在菩萨面前许一回愿。可是,千思万想,最终许出来的心愿,竟是关于你:愿你子孙满堂,愿你一世安康。理智可以管住举止,但却束缚不住愈发泛滥的情思。如果让你过得好,是我此刻的心愿,何妨顺遂了自己心意,也让这点小心思,在不为人知处悄悄吐露。
而沈越也没料想沈鲤竟会替自己许愿,心下一暖,良久,才说出那个在他嘴里稀罕的词:“阿鲤……真感谢你。”
下山的路上,二人默契,没有说话,享受这藏在静谧背后的温存。走回繁华的街上,两边陆续开门营业的商铺,将二人拉回人间烟火地,沈鲤突然想起还未用饭,便回头问道:“爷,上回跟小侯爷去的‘真珠楼’,是南越最富盛名的食府,可惜当时带着任务,无心品尝。这回我做东,请爷吃一顿,好不好?”
极少会有人先于沈越拿主意,而当下,沈越却不排斥这种情况,便答道:“这儿你熟悉,依你。”
才刚到‘真珠楼’门口,二沈却同时定住了脚步,因为他们都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影正在柜台前询问,身段相似不稀奇,但若连衣着花色都一模一样,那就难了。遂上前去,拍拍那人肩膀,回头,果真是玉漱!沈鲤纳闷,怎么玉漱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店门口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便拉了人往包厢里去,关上门,玉漱便急急道:“沈爷鲤公子,急死我了,你们前脚才踏出府门,两广总督派来的小厮后脚就进门了。”
“胡总督找上门来作甚?”沈越等不及,只想玉漱快些说到重点。
“总督大人说昨儿到的南越,听闻沈爷您也在南越,便在知府府衙设了戌时的晚宴,届时巡抚大人也会参与,说是邀请沈爷届时出席。”
而今的两广总督胡永进,确实与沈越有些旧交情,当时进京赶考,二位苏州学子途中偶遇,便一起上路。相比起贫农出身的胡永进,沈越家境殷实,路上没少接济胡永进。寒门学子励志,中了进士后从小官坐起,到而今成为两广总督。起初几年,胡永进感念旧恩,不时写信跟沈越保持联系,而后官位渐高,忙起来也就无暇顾及如此琐事了。而今在同一城池,若说叙旧,私下见个面沈越不至于起疑,但在县衙设宴,理由真只有听闻自己恰好在南越这么简单?如若有其他缘故,那也是估计只有一个可能了:两广巡盐御史。这肥缺,举荐谁担任,决定权在沈越手上。看来再犹豫不得了,必须尽快定下来,否则这块肥缺吊一天,就少不了在下面徘徊觊觎的人。推辞也不合适,毕竟连巡抚都来了。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越倒很想看看,能够出动这两位大人物的,是何方神圣,便吩咐:“咱们现在就回府。”
“等等,玉漱,你可备了马匹?”沈鲤考虑到回去还要换衣裳,若步行,时间可能赶不上,便发问玉漱。
玉漱一听,果真着急了:“我等了半个时辰不见你们回来,就自己跑出来了找了,没有牵马。这下可怎么办?”
沈鲤却一反常态的放松,道:“没事。”正要反手摇动门边的风铃,突然想起什么,止住了动作,转而开了门走出去。沈越玉漱也跟在后面。原来沈鲤是找店家租借马匹,很快,店小二便牵了三匹马出现在门口。沈鲤朝身后两位笑笑,道:“咱们走吧。”
所幸此时的街道,人群还不算多,马匹尚能跑动。玉漱在马上雀跃道:“‘真珠红’果然名不虚传,不但菜式做得可口,连小厮都这么麻利。”
沈鲤停了,不由得一笑,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银子,就没有‘真珠红’办不成的事。”
玉漱吐吐舌头,三人驾马飞快往府里赶去,不在话下。
南越知府府衙,衙门敞开,门口仅三俩小厮。沈越沈鲤下马后,跟随恭候已久的仆从入了衙内。穿过庄严的前厅,景致骤变,庭院深深深几许,仅有几盏小灯照亮小径,幽静之外更添神秘。若是休憩放松,此地实乃佳境,但若是宴饮欢聚,则未免冷清过头、格格不入了。沈越的狐疑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就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亭台水榭,宾客觥筹交错,杯盏触碰的叮当声响与洽谈甚欢的欢笑声传入耳中,一派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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