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诺不敢说话,他哪有?突然就被扣了这么大一个罪名下来,要说不是因为李沅记仇他都不信。
“不过戏言,府君不必紧张。”赵诺一言引他不快,他口头上回了一句,也算是相抵了。李沅还记着赵诺是朝廷重臣,不能太过轻薄,以免他心生愤恨,便又夸赞了一句,“府君如今这架势,与在京中之时,倒是大不同了。”
这句话李沅说得是真心实意。之前在京中时,他只觉得赵诺是个口舌伶俐的文臣。赵诺右迁豫州之后,一系列事办得干净利落,颇有手段。到了今日一见,他觉得赵诺是有几分封疆大吏不怒而威的阵势了,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赵诺拱手道:“王爷过誉了。”
李沅想着林子清之前那句会办事、李濂用着顺手的评价,对赵诺道:“府君既然知道自己‘众矢之的’,竟也不怕,还做出那么多出格的事。”
“陛下有令,纵使是赴汤蹈火,做臣子的又哪里敢推辞。”赵诺笑笑道,“何况鸟尽弓藏,如今飞鸟还未尽,下官自然不怕。”赵诺这番话实在是大胆,被人听到,便可具表弹劾他一个讥刺朝政。他敢在李沅面前说出来,无非是算准了李沅现在不会动他——至于以后,又没有证据留下,大不了死不认账就行了。
李沅也没想到,他竟敢当着自己说出这等话,不免有了些惊奇,问:“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九郎会……”会在此事了了之后,杀你来平众怒。
他前一刻还在与赵诺头上扣帽子,现在又这样问,着实是有些不合时宜,何况赵诺就算担心,对着他又如何讲得出口?
赵诺敏锐地注意到李沅改了称呼,冲着李沅道:“陛下仁善。”非过河拆桥之人。
即使李濂最后真要斩了自己来平众怒,那又如何?来豫州之前,李濂就已经答应绝不会为难阿染和孩子。替李濂做下这么大的事,他一人一命,死又何妨。
哪个读书人不想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他赵诺自然也有治国平天下的心。
从陵州向南行二百里,快马半天的脚程,就可抵达瀛洲河间县。
他长于河间,从小就是听着成国公李沅的名声长大的。李沅“战死”后,他亲眼看着北境陷落,那时河间人心惶惶,有门路的人纷纷南逃。他当时不过一小吏,就敢向上官谏言军政之事。
那份谏言最终到了李濂手中,李濂不以为忤,反而对他大加称赞,将他提至自己身边。他亲眼见到李濂与士卒同吃同住鼓舞军心,最终收复了北境大半的失地;他见过战后百废待兴,可朝廷各处都需要钱财,李濂便免了百姓赋税,开自己的私库以充国库;他也见过李濂同他畅谈,想要整顿吏治、想要改税法军制、想要攘外安内、想要天下大同。
他便知道,自己遇到了明主,他愿为李濂手中利刃,替他披荆斩棘,以创清明盛世。
李沅看着赵诺眼中的星光,突然觉得如赵诺和九郎这般,才是他理想中的君臣相得。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待,自己暌违了十年,又错过了多少。他深吸一口气,对赵诺说:“明日一早我就去军中,州府这里有澄之坐镇,明府可安心办事。”
刺史虽可管军,但他初到豫州,光是州府中不怎么顾得过来,军中更是鞭长莫及。他也怕自己做不好,李沅去了军中,自己这里又有宰相坐镇,他便再不必担心什么掣肘。赵诺起身,郑重其事地对李沅行礼道:“谢王爷。”
“这可不是我安排的,”李沅向他回礼,“便祝赵明府大展经纶。”
李沅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东方既白。再过不到一个时辰,旭日便会破云而出。
第18章 第 18 章
李沅在军营的两个月乏善可陈,他带兵多年,对如何掌军一事可谓是得心应手——无非是恩威并施,不吝于赏赐,也不拘于责罚。
李沅还发现,似乎整个军营中,都听说过自己的名字。他在不经意间同折冲都尉谈过后才知,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名声早已被传得响亮——这样一想,也难怪它曾效忠的帝王想要自毁长城了。
得益于这点,再加上豫州驻军隶属河南府,之前负责的折冲都尉是一直跟着李濂的旧部,对他恭敬异常,使得李沅此行异常顺利,丝毫没有出现任何状况。很快就查清了与州官、豪强勾结的几个军户,派人将其押送至州城。
估计是李濂预先也想过中原可能会出事,所以一早就把这里的军队管教地很好。认识到这点后,李沅有些气恼,看起来一切都在李濂的掌控之中,既然如此,他还非要自己来豫州做甚?
所以在听说侵占军屯的案子要结了的时候,李沅毫不迟疑地快马赶回豫州。
从发往军中的信件中,他就知道这案子结的不一般。不仅有宰相在州府开堂审理,还许百姓围观,这可是历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儒家讲刑不上大夫,庶民犯死罪时枷而杻,而官员只锁而不枷。即便是大辟之罪,庶人决于市,可七品以上官员可以在隐蔽的地方绞刑,五品以上官员则可自尽于家中。
这般不留情面的处理方式,一下便在百姓中炸开了锅。李沅一路上都听周围有人在议论此事,到豫州的时间也正巧是开堂的前一天。他心中好奇,索性就让卫士先回刺史府报信,自己则在驿馆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混在人群中去刺史衙门围观。
李沅起得早,本以为自己能占个好位置,可还是低估了豫州百姓的“热情”。李沅到时门口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凭借身量才得了一个不错的视角。过了有两刻钟,忽然群情骚动起来,原本坐在次位上的赵诺也起身,冲着主座的方向长揖行礼。
李沅抬头,就见林子清身着十三銙金玉带的紫色公服走进了正堂。阔别了两个月,李沅乍见穿得这样隆重的林子清,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官服很衬林子清。
自从同林子清分别后,李沅便没有刻意去想林子清。可是林子清与他相处多年,一下子要形同陌路,李沅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在军营中的这两个月,李沅总会不经意间想要招呼林子清,可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人不在自己身旁。这样一来,他心中有话都不知道该与谁讲了。
李沅又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林子清,同时在心中下定决心,去他的形同陌路,他什么时候与林子清见面不相识过!
许是察觉到了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林子清抬头,只用了一眼就认出人群中的李沅。他十分失礼地装作没发现李沅,面上虽还是波澜不起的一派从容,可手心的汗也却已渗到了惊堂木上。不过毕竟宦海沉浮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即便是在李沅的注视下略有些紧张,他也很快调整了过来。
惊堂木一拍,唤左右升堂。
好戏开场。
林子清先是让人把之前案犯的口供当堂宣读,随后又拿出清晰罗列的物证,一条条铁证如山,根本不留辩驳的余地。众人讶然,这哪里是堂审的路数,分明是借堂审之名,当众宣判其罪。
把证据都宣读完毕后,林子清直接便要定罪。
堂下涉案的官员也没曾想过会是如此,被林子清搞得不知所措,他们在今日之前甚至都不知道会被人围观!
“某不服!”突然有人高声疾呼,打破了肃穆庄严的公堂。围在外面的百姓心知这是有热闹要看了,一个个地都伸长了脖子。林子清也停下手中动作,让方才发声的人继续说下去。
“某身领朝廷官职,即使不经由三司会审,也该是大理寺或刑部决断。尔今凭一己之力,私设公堂。如此独断专行,意欲何为?”
李沅皱起了眉头,这人情急之下说出口的话也太不靠谱。私设公堂?宰相借刺史府的衙门审案,怎就变成了私设公堂。何况林子清有便宜行事之权,这样的堂审虽说有些随意,不太合乎规矩,可是也说不得是独断专行吧。
再说了,他与赵诺敢这样张扬无忌,说背后没有李濂授意,李沅是绝对不肯信的。
林子清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那人身前冷笑一声道:“你既知自己有官职,何不代天牧狩、教化百姓?你欺上瞒下、作奸犯科之时,可曾想过自己是朝廷命官?如今事发,不仅不思悔过,还顶撞上官,更是罪加一等。”说着话,林子清就抬手将那人的冠帽打落于地。
林子清一振衣袖,半转身子对堂下众人言:“本官身领黜陟使一职,监察百官陟罚臧否乃职责所在。还有谁人不服?”
他顿了顿,又道,“尔等案卷均会摆上陛下的案头。若还有不服,就等到上京之后亲自向主上陈情吧。”
缓步回到自己座位上之后,林子清不由自主地冲着李沅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李沅向他笑着颔首示意。
李沅方才还想着,今日这个威严庄重的林相与那夜来寻他的子清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是一见到那个熟悉眼神,李沅就知道,这两种身份都是同一个人。他突然有了一丝自得,世人皆知林相威严高不可攀,独他见过林子清的各种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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