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两壶,一壶在我桌上,另一壶之前在您桌上,赵明府估计是看您一直不动,便让人撤下去换了一份别的酒。”因是低语,两人都像靠近对方的一侧凑了凑,此刻林子清的嘴唇离李沅的耳朵极近。意识到之后,林子清深吸一口气,偏过头看了看赵诺,接着说,“赵明府会办事,陛下用起来顺手。”
恰在这时候,有小厮上前将他面前的菜肴皆换成了素食。李沅看了赵诺一眼,赵诺长揖低头道:“之前不察,未能让王爷尽兴,臣该罚。”
“赵明府有心了,”李沅举起一杯茶,以茶代酒遥祝他,“还未贺明府高升之喜。”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才算完,李沅转头,发现林子清的目光盯着尚未被撤下的酒杯。见李沅注意到了自己,对他恳求说:“您不饮酒,就赏给我吧。”
李沅当他是喜欢这难得的好酒,一口应了下来,只嘱咐他:“你可别喝醉了。”
“郎君且放心。”说完,林子清就伸手去拿李沅面前的酒杯,将其一口饮尽。李沅与他都未注意到,林子清又换回了昔日的称呼。
李沅只顾着看林子清那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了。一杯酒下肚,林子清有些微红的面颊变得绯红,在烛火的映衬下,像是打上了一层桃花色的腮红。
这时林子清又对他弯唇一笑,露出了两个梨涡。这一笑让李沅有些怔愣,不知怎的,此时李沅的脑海中就蹦出了“花容月貌”、“巧笑倩兮”这两个词。他啐了自己一口,这等品评女子容貌的话若是说出口,简直是亵渎朝中重臣。
他忙转过头,吃了几口菜,可林子清却一直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他,让他心神不宁。
宴罢,回到房间时,李沅才发觉林子清有些醉了。他笑着对林子清道:“让你贪杯,这不就醉了。”
“还没醉呢,”林子清仰着头,双眼迷离,“不信郎君考我,您问什么,我都能答得上来。”
“好,没醉,”李沅好脾气地顺着他说,“我让人去打些水来给你。”
林子清却叫住了他,拉着他的衣袖,眼睛氤氲着水汽,抬起脸道:“子清有话想说。”
“我听着呢,”李沅凝视着他。酒后吐真言,也不知林子清会说出什么来。
林子清冲他一笑,用不同于以往的声调缓缓道:“沅郎。”
林子清的声音很轻,还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柔媚。李沅哪里受得住这种,他听在耳中,像是微风拂过耳畔,也像是羽毛挠过心尖。他叫了人进来,吩咐一番后对林子清说:“你这执念是有多深。与你说过的,这样称呼不合适。”
“哦,”林子清有些失落的低下头,过了片刻又抬起头反问,“您叫我的名字,我也叫您的名字,哪里不合适呀?”
林子清是醉了,还醉的不轻,李沅在心中对自己说,醉酒之人没有逻辑,现在同他讲也讲不清楚,不能与之较真。
李沅将话题一转,问他:“不说这个,你方才说有话想与我说,我还等着听呢。”
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张口就道:“对。子清想说,想说……”他的音量渐渐低了下去,迷茫的双眼盯着李沅,半晌后摇摇头道,“子清不记得自己想说什么了。”
李沅一面吩咐端着清水的小厮将盆放在屋子一侧,一面端起桌上的醒酒汤,递给林子清:“不记得就算了,早些休息,没准明天就想起来了。”
好不容易将林子清哄到安歇之后,回到房间的李沅却是辗转反侧,到月上中天时还未入眠。林子清的笑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还有被那句“沅郎”撩起的心弦,一直都没有平复下去。
林子清长相虽有些偏阴柔,但向来如同老学究一般举止严谨规整,纵使面如冠玉,也不会让人有什么想法。
可今日林子清这一醉,却将平日里的举止抛了个彻底,更是显出几分媚态来。李沅觉得自己有些焦躁,他暗骂自己一句,林子清如此敬重自己,自己怎能有这样龌蹉的想法。
心烦意乱,李沅索性准备起身到院中去。可刚坐起来,就听得屋外有脚步声——在门口踱来踱去,不会是府中的仆役。
“谁?”李沅抄起佩剑就往屋门处走去。
“惊扰了您,子清该罚。”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令李沅松了一口气。
他点上灯、打开门让林子清进屋来,半带抱怨地对他说:“这么晚了还不睡,若是我不小心伤了你该怎么办。”
林子清低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本来是要睡了的,可是子清刚刚想起,有话要对您说。”
李沅不知道该不该接他的话。听脚步,林子清方才应该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何况深夜入自己院中,总不会是与他讲什么诸如明日如何安排的事。
林子清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李沅。他的眼神清明,看得李沅心头一颤。李沅甚至有了一丝预感,总觉得自己接下来听到的,会让自己大吃一惊。
“子清想……陪在您身边。”正说着话,他猛得紧握住了李沅的右手,缓缓吐出两个字,“一直。”
一道惊雷在李沅脑海中炸开。
他不傻,自然能听明白林子清话中的意思,可听懂之后,他只觉得更懵了,甚至比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身处十年之后更难以接受。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刚起了一点心思,林子清竟给了他这样一个晴天霹雳。
林子清又极为大胆的向前一步,右手也攀上了李沅的手臂。以李沅的身手,若不想被人接近,林子清是绝对无法走到他五步之内的。然他此刻心乱如麻,连带着反应也迟钝了不少。过了几息,李沅才反应过来,用左手将林子清推开一段距离。
林子清被浇了一头冷水,冷静下来不少,他又后退几步,在离李沅较远的位置站定,仿佛此刻方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周身冒出冷汗。
李沅冷眼看着他,林子清觉得自己浑身沸腾的血液都凉了下来。他怎能不知自己这话说出来之后,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来之前也曾犹豫过,可借着些酒意,一时冲动之下,最终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这又能怪谁。
“臣酒后失言,”他颤抖着声音开口恳求,称呼疏离而客气,预示了日后的形同陌路,“王爷就当没听过臣这番话吧。”
李沅也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此刻他的脑子里蹦出来许多事,在京城时林子清初见他的动作、醉里的那一笑、话说出口之前的眼神、还有他多年来不肯娶妻的行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明显,他早该看出来的,早一些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不知所措。
趁着林子清提出了建议,他便顺势点头,允诺道:“好。”
林子清得了这句答复,苦笑一下,连告退都不曾,就快步离开了李沅的房间。
踯躅而来、落荒而逃。
第17章 第 17 章
李沅这下子是彻底无法入眠了,他便在刺史府中随意逛了起来——虽说他没什么借住的自觉,可到底知道后院中住着赵诺的内眷,不能涉足。
此刻已过了三更,李沅惊异地发现,府衙中的灯竟还亮着。许是天热的缘故,门窗都未闭,李沅又走近了些,看到赵诺还在伏案办公。
赵诺一抬头也看见了他,连忙起身对李沅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李沅还礼,赞道:“赵明府勤勉。”
“事务繁多,人手缺乏。晚间又耽误了一会儿,这才……”赵诺解释到一半就噤声,他方才一时失言将接待李沅说成了耽误,怕李沅有心记上一笔。上次代李濂去责问李沅的事过去了仅仅几个月,就算李沅不记仇,他也不敢再触逆鳞了。
好在李沅没注意他那一点失言,落座后冲他笑笑,调侃道:“这才刚开始,明府就抱怨起了人少,再往后可该如何?”
来之前,李濂与他说过安排,众人都以为前后斩杀羁押了近二百人,便是不得了的打震动,可李濂想得却是大换血,彻底整顿河南、关内两道的吏治。为防有人生事,所以才会派他去稳住军中——只要军权不动,便闹不起事来。
赵诺听了这番可能使天下震动的话面色不改,显然是早就,只道:“还得劳烦王爷与林阁老替下官向陛下请求,让陛下快些派人填空补阙。”
李沅乍一听“王爷与林阁老”几个字,心中顿感不悦,方才的纠结无措似乎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凭什么他总是与林子清一同被人提起?若是这些人少提几次,子清会不会就没有那样的想法了。他现在也不至于连怎样与林子清相处都不知道了
李沅恶劣地道:“赵明府这事办得好,陛下曾想赐你绢二百匹、金五百斤,加正议大夫,特许服紫。”他故意停顿一下,见赵诺的脸色不变,似乎这事与自己毫无关联一样,又接着说,“但是被我劝下来了。”
赵诺并没有他预料中的失望沮丧,倒是冲他作揖,笑道:“那下官多谢王爷了。下官愚钝,可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如今下官本就是众矢之的,若再受了这赏赐,可要少活几年了。”
“赵明府此语甚妙,”李沅拊掌大笑,下一刻便变了脸色,“只是难免有暗讽主上行事不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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