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靠在萧辰的怀里,固执地望着那一片明亮的天空,眼睛被刺得发疼。
朝堂,群臣持笏肃立,内监拖长了声音:“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慢!”殿外传来女声,紧接着长宁走进了殿中,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华丽又繁复的裙袂拖在身后,看上去高贵雍容,仿佛已经凝固了的眼神无视了群臣的窃窃私语。
“皇姐,”萧辰手肘撑在龙椅上,支着下颔,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何事值得违背祖训,亲上朝堂呢?”
长宁没有笑,她眼神此时才有了活气,凛冽如寒风,直视着萧辰:“我大陈六十年江山,在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之际,为人所窃,鱼目混珠,蛟蛇充龙——直至如今。萧长宁,为此而来!誓要亲手夺回山河,以慰先祖列宗!”
她的声音在大殿里发出轻微的回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萧湛在龙椅屏风后打了个寒噤,他真的感到冷一样,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听皇姐说的,朕差点以为图兰又来挑衅了,”萧辰站起来,仍笑着。
长宁没立即说话,她衣袖下的手深深地掐着手心,微微皱了眉,吸了一口气道:“先帝的淑妃,曾生下一女,之后却离奇失踪,抱出来一个男孩,取名为……辰,”她提高声音,压住群臣越来越大的杂语,“正是此时金殿之上,唤我皇姐之人。萧辰并非淑妃所生,却被瞒天过海,冒充皇室血脉……”
“传证人!”长宁厉色道。
朝堂一下子安静下来,萧辰始终面带微笑,甚至有几分好奇地看着应声出现的一个脚步蹒跚的老婆婆。
“老婆子所说句句为实……”那是萧湛曾经在禁宫时见过的老人,她眼神浑浊声音颤颤巍巍,却字句清晰,“那一晚风雨交加,淑妃娘娘明明生的是个女娃,怎么突然就能抱出来一个男孩呢……”
“还有呢,”萧辰耐心听她说完,又失笑,“皇姐急着想断我的罪名,这可当不了铁证。”
“验明胎记即可,如何不是铁证!”长宁面色已经有些难看,怒声道。
“一朝天子,威严扫地地随意叫人验胎记……皇姐,玩笑就到此为止吧,朕可以不追究,”萧辰收起笑,瞥了长宁一眼。
“萧辰,你敢说,你是淑妃的亲生儿子吗?”长宁过于大声而破了音。她没来由地焦躁起来,甚至有些后悔,前一晚上放过了萧湛。她居然什么都没有做,她本来可以多一份筹码的……萧湛不肯作证又如何,杀了萧湛,伪造证词也不难。
不等萧辰说话,长宁举起了一块令牌。
那是羽林军的调令,调令一出,八千羽林军莫不从命。
静谧无声。
“皇城内,大陈将士为守护江山而战!”坚硬的令牌硌得掌心发疼,长宁忽然从这份疼痛里感知到了莫名的踏实与胜算,她嘴角略微地弯了弯,“萧辰,你若不心虚,又为何不敢自证清白?”
萧辰终于变了脸色。
屏风后萧湛猛然起身,可没等他冲出一步,便被御前侍卫钳制住了手臂,腰刀压在肩背上,沉重到快要让他站立不稳。
第十八章
萧湛其实不知道自己想出去做什么,但是他猛然间迸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大力,挣开了那两个侍卫。混乱中肩膀撞在腰刀上擦出血口,萧湛丝毫没察觉到,他在转出屏风的那一刻骤然停住,镇定地走到龙椅旁,随后慢慢地走下了铺着红毯的金殿台阶。
长宁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很快又冷厉如初,她狠狠地盯着萧湛,倨傲地抬高了脸:“正好,先皇后的……”
没有人说话,长宁却突然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变了脸色。萧湛没有出现之前,她相信自己接下来所做的,只剩下走上金殿龙椅而已。但萧湛出现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就算萧辰名不正言不顺,可萧湛是先皇后的儿子,本来就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
长宁脸色唰地变作雪白,目眦欲裂:“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谁放你过来的……”她很快冷静下来,胳膊抖个不停,却仍然举着羽林军的令牌,“你什么都不想要,对吗?离开这里,我答应你会……”
“长姐,”萧湛望着她,面上的神情混合着难过与伤心。他转身背对着长宁,“我不知道陪伴母后的那位老婆婆,所说是……”
“萧湛!”长宁声音陡然拔高,“你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羽林军在我手里,你……”
萧辰轻轻地笑了一声,伸出手:“湛儿,回来。”他面上充斥着鼓励与温柔,甚至往台阶边缘走了几步,然后一把抓住萧湛的手,“不是叫你别说话么。”
“担心我?”萧辰帮萧湛整了整衣领,随后把他推给了龙椅旁的御前侍卫。
好像刚才的场面不曾发生过,萧辰在转回头的一瞬间神色恢复冷沉,玩味地道:“长姐来得晚,要是早来半刻……便能听到朕新封禁卫将军的旨意。”
“你什么意思?!”长宁左右看群臣,她盯着的那个人却并未给她回复。
“原苏家军右卫苏宣即日起,便是掌管皇城禁军的副统帅了……皇城禁军只有五千,好像没有长姐能号令的人多呢,”萧辰轻轻地甩了下衣袖,手上还有刚才从萧湛身上蹭到的血迹,他拈着那一点已经干涸在手指上的血沫,漫不经心地停在了长宁半丈远的地方。
一个少年将军此时无声地从群臣中出列。
长宁不可置信地抬手指着萧辰:“……他是你们苏家军的仇人……”
苏宣默不作声,半跪在地,手中持着明黄圣旨,转向萧辰:“末将定不负皇恩。另,苏家军亦随时听从陛下调遣!”
萧辰和善地颔首,往前走了数尺,语气十分平和:“不过,前几日朕去避暑时,随行了三千羽林军,他们此时还未回来,应该收不到长姐的调令……付青丢了羽林军调令,已被革去羽林军统帅之职,今日起……任皇城禁军统帅。”
长宁在一瞬间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萧辰在一夜之间凭空建立了一支皇城禁卫军,并夺去了羽林军的统帅。群龙无首,她萧长宁一个人……不,长宁猛然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想到了更令人难以接受的可能,五千皇城禁军从何而来?……
“你……偷龙转凤,把羽林军换了称谓!……”长宁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连着退了好几步。
萧辰近乎怜悯地看着她,随后转身一步步上了金殿,舒展袍袖坐在龙椅上:“朕还有些事情要问问皇姐。比如说不久前,朕去避暑遇刺的事,又比如说,皇姐与图兰王子的交情……”
“哥哥!”萧湛一下子跪在地上。
群臣议论声越来越大,甚至有大臣出列奏请查明通敌之事。
“长姐一时糊涂,放过她……”萧湛的声音几乎被淹没,他伸手去拉萧辰的衣角,两只手紧紧地攥着,仰头哀戚地看着萧辰。
萧辰在那让人无法拒绝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他半蹲下来,拇指抹去了萧湛脸侧不知道怎么蹭上去的血迹:“你想救她,那你方才出来做什么呢?……没有这样的好事,湛儿,不准再为别人求情了。”
长宁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跌坐在地上的,她呆呆地攥着那块仍然硌手的令牌,木然地垂头用衣袖把它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她在周围骤然纷乱的指控中,想起了幼年时被册封长公主的那一刻。她穿着精美沉重的衣裙,牵着大宫女的手走上白玉阶,萧广激动又自豪地宣布大陈的第一位长公主名号为长宁。
长宁,长长的安宁。
高高的房梁描金勾画。捧着白绫,端着酒盘的侍卫站在一侧,长宁看着他们忽然大笑起来。她笑得直不起腰,甚至笑出了眼泪。
半晌,长宁直起身,拭了拭眼角,轻蔑地道:“你们是什么东西?我萧长宁,是大陈的长公主,永远都是!”
织锦绣花的披帛甩上房梁,扬起一道华美弧线,荡起来无数细小不可见的陈年旧灰尘。
萧湛坐在朝阳宫的石阶上,下巴搁在膝盖上毫无动静。付青在一旁用禀报军情似的语气,与他细说了那些隐藏在黑夜与遥远路途上的事由,正说到边境截获了图兰王子与长宁的来信:“数月前,那信便已到了陛下手中,末将……”
“信上写了什么?”萧湛突然抬头,他清澈的眼睛直视着付青,“长姐不会里通外敌的。”
付青愣了一下,随后坚定地道:“是没有泄露什么,但……与外敌通信,本就等同叛国。更何况图兰多次偷袭大陈边境,狼子野心……”
萧湛没有再说什么,直到付青把话说完,沉默到让人幻听的一段时间后。
萧湛才轻轻地开口:“哥哥不会放过我的,对吗?”
金殿上,于萧辰来说,尘埃落地,于长宁来说,大势已去之时。萧辰面带微笑地宣布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消息,他将会纳苏家旁支的一个女儿为后妃。
那一瞬间,萧湛不知是喜是悲,只侧过头,避开了萧辰的视线。
“殿下……”付青实在不善言辞,他突兀地道,“陛下很快会来接您的。”
第十九章
“你先出去吧,”萧湛又低下头,不再看付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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