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 (不见子都)

　　萧辰连看也没看一眼，他只盯着虚弱的萧湛，按了按伤口的位置，没刻意放缓力度。萧湛嘴唇煞白，痛苦地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
　　“刀本来是刺在这个位置的，”萧辰缓缓地摸到萧湛的后心，轻声道，“却又有意地偏了下。你告诉我，湛儿，为什么呢？”
　　萧湛视线聚不拢，好久才落到萧辰脸上。他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错愕的神色没来得及成形，身子便软下去失去了意识。


第十五章
　　随行的太医诊过伤势，写了药方去煎药，把几个药瓶留下了。萧辰拿起一个药瓶，倒了点药膏抹在自己手上，又闻了闻放下，拿起另一个药瓶，轻淡地道：“昨晚，朕差点就以为你们跟刺客是一伙的了。”
　　“末将罪该万死，”付青应声低头，看上去十分羞惭，“末将等遵照吩咐，把姜汤换给了雪花姑娘。……”他停了一会儿，“但雪花姑娘喝完后并无反应，末将只好把剩下的姜汤全给雪花姑娘喝完，足足有……四碗，才有了效用，因此耽误了些时候。……她现在还没醒。下药的人不够利落，被羽林军发现，”付青迟疑了下，“他是……殿下身边的一个侍卫。该如何处置？”
　　“随便问问话，宁死不屈就成全他。若是你们没着急抓了他，还可以玩一玩，”萧辰遗憾地道，“至于湛儿，”他侧身把萧湛揽起来，让他趴在自己怀里，“你先下去吧。”
　　后背上的伤口三寸长短，周围泛着轻微的红肿。太医此前要上药，被萧辰拦了，因此只止了血。萧辰拨开萧湛背后的头发，轻轻地抚过伤口，却觉得皮肤火热得过分。他去探萧湛的额头，触手滚烫，这才看见萧湛脸上也有了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裂，分明是发烧了。
　　萧湛昏昏沉沉地睁眼，四肢像浮在棉花云端里，燥热一刻不停地从全身每个地方冒出来，让他想把薄被褥踢到一边，还想把手臂上挂着的衣裳褪下去。他还没动一下，目光上浮便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萧辰，继而察觉到有些清凉的怀抱。
　　萧湛反应迟缓地怔了一会儿，便要推开萧辰，眼睛看向桌上，想找水喝。他刚试着抬了下胳膊，两手被萧辰交叠按在了身后。
　　萧辰另一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姿态亲密又无比自然地问道：“为什么替我挡刀，嗯？”
　　萧湛的眼神因为发烧看起来迷蒙澄澈，像含着一汪水，眼角泛着微微的红。他并没听懂萧辰在说什么，半晌才张口，口型依稀是在说：“……哥哥。”
　　“你跟长宁说了什么？”萧辰笑容称得上温柔，“为什么那些刺客会与你的侍卫合谋呢？还有，你瞒了我些什么？一个一个说。”
　　萧湛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声音又轻又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给长宁传信，还是没有瞒我？”萧辰道，“乖一点。”
　　萧湛咬着嘴唇，目光闪躲了下避开萧辰。他徒劳地挣扎着，却怎么都挣不开。
　　“我们换一个，嗯？”萧辰不容抗拒地压制住萧湛，甚至有些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尖，“出宫之前，长宁在朝阳宫里跟你说什么了？”
　　萧湛实在没有更多的体力了，他在听到这句话后清醒了片刻，很快又意识不清地推着萧辰，口里喊着要水。
　　萧辰顺手捏过装有茶水的杯子，停在萧湛眼前：“水在这里。告诉我就给你喝。”
　　“……不，哥哥……”萧湛面色渐渐有些崩溃，他用了所有的力气想挣脱，但被萧辰一只手就压制住了。
　　萧辰换了个姿势抱着萧湛，让他趴在自己大腿上，俯身道：“伤口上药前要清洗一下，忍着点。”萧辰先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有微微的苦涩。
　　“说么，”萧辰轻声问道。
　　萧湛根本没听进耳朵里，冰凉光滑的衣料让胸前滚烫干燥的皮肤很舒服，缓解了他的一点难受。
　　萧辰垂了手腕把茶水倾了下去，淡褐色的液体落到伤口上，又顺着消瘦的脊背流到凹陷下去的后腰里，洇湿了堆在那里的衣裳。
　　萧湛一下子把嘴唇咬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他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伤口附近的肌肉痉挛着，手死死抓着床单。那实在是太疼了，像千万根小针在伤口里搅动，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模糊地觉得自己被活活痛死了。
　　“湛儿？”萧辰把萧湛抱起来，撩开他脸颊边被汗水湿透的头发，又轻轻地抹去他紧闭的眼睫下因为疼痛而不受控制流出来的泪水。
　　萧湛面上的红晕肉眼可见地消失得干干净净，嘴唇青紫，接着开始倒气！他身体的温度似乎也都不见了。
　　萧辰惊慌地摔了杯子，他把萧湛搂在怀里，用力地揉搓着他的脸，然后紧紧地扣住萧湛的后脑衔住他冰凉的嘴唇，唇齿相依地一口口渡气。许久才见萧湛的脸色缓了过来。
　　萧辰抱着萧湛，目光像看着什么心爱的收藏珍宝：“是我错了，湛儿。我就知道，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让那些人消失，就没有问题了。”
　　一只鸽子扑棱起来从头顶飞过去，付青怀疑自己闻到了鸽子粪的味道，不明白萧辰为什么要在这里说事情，但还是很本分地只挪了挪脚，接着禀报：“……如您所说，侍卫不愿意招，要杀他时，他却招了殿下出来。”
　　“都杀了吧，”萧辰一点也不惊讶，他凝视着地上走来走去的鸽子，蹲身摸了摸其中一只鸽子光滑的羽毛，“我是说，这个地方跟湛儿有关的人，侍卫，还有那个傻丫头，都杀了。”
　　“刺客？”付青又挪了几寸地。
　　“还没死？”萧辰疑惑地道。
　　“没有……您吩咐了不让他们死，”付青回忆道。他这位皇上看上去忘了，他可没忘。那天萧辰顺手挨着捅了那几个刺客一刀，却没下杀手，位置有些眼熟，据付青猜测是照着萧湛身上的伤来的。
　　“哦，”萧辰起身，“若是你，刺杀时失手了，会如何？刀上无毒。”
　　“刀上无毒，说明谋划者格外自信，做了万全准备。但一击不成，再下手对方便有了防范，很难得手，末将猜测，谋划者短时内应该不会再出手了，”付青道。
　　萧辰拍了拍付青的肩膀，赞赏地笑：“幸亏你做的是羽林军统帅，作战练兵足够了。刀上无毒，是因为谋划者根本没想把这次刺杀作为主要任务，她只是试一试。成功了固然好，不成功也没什么，因为……她布置好了更加有把握的事情。至于她为什么有把握……”萧辰仍笑着，“要看湛儿瞒了我什么事。”
　　付青欲言又止，随即沉默。
　　“也有可能……她只是蠢。”萧辰道。
　　付青：“……”
　　而此时，屋外的两个羽林军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雪花一步步地逼近了床榻上昏睡的萧湛。如果萧湛醒着，一定会大吃一惊。雪花脸上残留着泪痕，目光凄然，半点也无素日神智不全的模样。
　　她跪坐在床榻前，怔怔地看着萧湛的侧脸，视线又落在他背后透出一点血迹的绷带上。
　　“湛哥哥……”雪花喃喃地道，“我又在梦里见到娘了，原来她早就死了……”两行清泪扑簌簌地从她眼眶里滚下来，“可是，哥哥呢，我找不到他……”
　　“你是……哥哥吗？”雪花颤抖着伸出纤细的胳膊，攥住盖在萧湛后背上的薄被，慢慢地掀了起来。
　　萧湛伏在竹席上，露出小半张脸，浓密漆黑的眼睫落下扇形的阴影。他凹陷下去的后腰干净消瘦，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第十六章
　　萧湛仿佛又回到刀光剑影的夜里，月亮落在明晃晃的刀刃上，朝他劈下来。他抬手去挡，等着血花四溅刀刃入骨的那一刻。
　　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来临，他疑惑地仰头看，出现在眼前的是苏洋的身影。
　　苏洋笑得爽朗又毫无芥蒂，萧湛情不自禁地朝他伸出手去。然而就在此时，映着明月的长刀刺进了他的心口。
　　“……”萧湛惊恐又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一瞬间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他反应剧烈地靠在马车壁上，仰着头大口喘气。慢慢平静下来后，萧湛才发现自己此时正在宽敞的马车里，桌上的冰块化了许多，冒着丝丝缕缕不算逼仄的冷气。
　　后背的伤还有些隐隐绰绰的疼，但绝没有印象中那么疼了。萧湛想撑着胳膊挪一挪地方，这才见自己右手被萧辰握在手里，掌心紧扣，十指交缠。
　　萧湛没反应过来似的盯着两人紧握的手看了很久。
　　“我们现在在回皇城的路上，暑天还未过去，不过没办法了，”萧辰一手翻着奏折，头也不抬地道，“明年再带你来。先回去看看，长宁玩得开心么。”
　　萧湛目光虚浮，有一会儿没说话，想把手抽出来。
　　萧辰牢牢地攥着他的手，面色却平静又亲和地转过头来：“你乖乖待在沉月宫，别乱跑给我添乱。”
　　沉月宫与萧辰的北辰宫挨得极近，近到除了萧辰外的任何人住在那里，都是不合适的。
　　“……不，”萧湛怔然，随即摇头，他力气极大地推开萧辰，要跳下马车。萧辰的话让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理的原因，以至于他急切又张皇地要逃离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