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上,民间说法全都挂在朝臣们的嘴边,喋喋不休,齐将军则与萧国舅、云宗伯同席,与韩大人面对面坐着。
宫里的食案,清一色用的是黑底红纹烤漆木,典雅大气。案上摆十二金萃笼玉盏,仿十二生肖,个个造型皆不同,惟妙惟肖。
细看菜品,山珍海味,五谷丰登,其光泽之细腻,若仙宫下凡之物,竟足足有数百种。
行过礼数,宫女奉九天揽月连环杯,请各桌选杯。萧国舅拿玄石台,云宗伯拿八方燕,韩水照例拿了月影阁。
轮到齐将军时,一众目光全压了过来。齐林选了半天,笑道:“陛下,怎么没有画着阅天营的杯子?”韩水咳了咳,低声道:“选白虎营。”齐林偏偏一动不动,望着皇椅上的云冰。
九天揽月连环杯,是两百年前云珊女皇所留之物,那时,还未建阅天营。云冰笑了笑:“功在社稷,当为后世流传,朕明日就让少府寺补一个绘着阅天营的酒杯,给将军凑齐这十全十美。”齐林道:“多谢陛下。”
群臣欢笑,觥筹交错。齐林并不拘束,无论坐在哪里,照样都是满堂敬酒,一身英雄气。韩水看着,心都化了,恨不能叫夜宴立时结束,好找清静处叙话。
七彩霓裳妙舞宫廷,续楚汉之风,迷人眼。金年贴着云冰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立时,屏风之后,小太监们抬出八副山水画儿来。
云冰笑对齐林道:“既然是一桩盛事,该举国同庆。皇宫里的公主们得知将军喜欢北川山水,皆亲自绘了丹青相贺,请将军赏一赏。”
堂中品评夸赞者众多,韩水却一时失神,滑落了手中银箸。幸好地上铺着毯子,响动不大,他慌慌张张拾了起来,眸中闪过哀怨。
齐林对画作略懂一二,抓着正中间的那幅,顺便就恭维了几句。云冰道:“此画为昕阳公主云瑶所作。”金年微笑,击掌三声。
一团樱花扇,一支金步摇,映着美人之面,从屏风之后闪了出来,光彩夺目。云瑶婀娜一礼,笑意甜柔。齐林讶异道:“怎么是姑娘你?”
云瑶明眸流光,笑道:“将军可敢受本姑娘一杯敬酒?”齐林朗声一笑,挥袖端起酒杯,爽快地饮下了这美人盛誉之酒,一饮而尽。
英雄美人,天仙之配,此间寓意,不言而明。正值君臣同乐之际,每一声欢笑,每一句贺喜,就像一根根钢针扎在韩水心头。
他掷下酒杯,弄出了一丁点声响。无人理会。他憎恶地看着那幅丹青,咬牙切齿。无人理会。
终于心灰意冷,韩水凄楚地笑了笑,起身朝主座行了个礼。云冰这才回过头,问道:“韩卿何事要奏?”韩水道:“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一路出宫,疾步匆匆。待到登上马车,韩水还是回头望了望。笔直宽敞的汉白玉石大道上,空寂如旧,并无人追来。
韩水乘船渡江,去了雨花阁。阁中花红酒绿,软帐绫罗,有数不清的玉面美人,如意郎君。
小字辈识不得人,只识一品鹤服,纷纷挤着笑围了上来:“官爷,来啦?里面请呀。”泽霏费了好大劲头,才把韩水从人堆里捞出来:“怎么不换一身,不知道还以为你来嫖的。”
韩水随性地一笑:“我就是来嫖的。”他平日常陪朋友吃喝玩乐不假,可也都只是陪陪而已,算得上洁身自好。这句话一出,吓得泽霏喷了茶。
雨花阁里的行当,讲究得很,上下分为三进院落,左右又分六座阁楼,房中花样玩得新鲜,什么软玉,狎柳,颠鸾,倒凤,一应俱全。
茶座上,泽霏先陪完一盏碧螺春,隐晦地问道:“一对玉璧,东边领了雌的,西边要了雄的,大人给合计合计?”韩水笑道:“你知道的,我就喜欢在下。”
江边厢房,宽敞雅致,韩水打开窗轩,满目是月下锦江,灯火皇城。这是他昔时住过的房,眼下房里站着一位健硕如豹子的男人,牌名六郎。
凭着窗,韩水捏起玉瓷小杯,细细抿了一口雨花酒,刻薄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做你的活。”六郎点了点头,径自脱得一丝/不挂,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韩水。
一个个温柔湿滑的吻,如同冰花点点,落在耳际,脖颈,六郎的动作很轻,娴熟地松了他的衣裳,挑逗着他。
韩水醉意迷离,眼中含着晶润的泪,深吸了一口气。无甚不妥,有何不可?或许在齐林眼中,他只是个面相新鲜的欢好而已。
可笑的是,他这一生所有的清白与不清白,却原原本本的,全是为了齐林。
想来,六郎将是这可笑画卷里的一抹污痕。韩水一笑,回过身欲投怀送抱,却感到六郎身子突然一颤,肩膀上落了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
“再动他一寸,我踏平你整座雨花阁。”齐林道。他方才在酒宴上应付完云瑶,到处找不见人,一路纵马追赶,急得浑身是汗。
六郎明白了,躬身一礼,拾起衣物穿上,径自出门去。韩水半敞着衣裳,怔愣在原地,被月光映得满面苍白:“你……你怎么……”
齐林一把拽过他,扔在床帏里,压身上去,逼问道:“就这么点破事你犯得着作践至此?”韩水半醉,想起身却星点气力也没有,只好闷闷地应道:“你自己花前月下去,管我做什么。”
听到这句,齐林戏谑一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且问你,八百桌皇室盛宴上,有个那样的江山美人对你敬酒,是你,喝不喝?”韩水撇过脸去:“我不是你。”齐林又好气又好笑,硬生生掰过韩水的脸,吻了下去。
醉意一吻,话尽半载思念,引得二人都面红耳赤,起了反应。韩水问:“你可知此间是何地?”齐林答:“你我的水台初夜。”相视一笑。
凌乱的发间,闪着一根晶润的归魂簪,将军见了,牙都在颤,恨不能活生生吃下眼前这个妖孽。
如火如荼之间,韩水的泪划落眼角,任凭齐林疯狂地灼烧,只隐隐呜呜哼着那段戏曲,嗓音清亮干净。
“以身许国去,一别千万里,如今归来兮,着我旧时衣。以身许国去,梦中长相忆,如今归来兮,回我旧时居……”
古畔一战定天下,九界几千里肥沃土壤,尽皆割划给了云梦。女帝不仅要回了承诺南正的尨山八百里疆土,还顺手敲诈了一笔巨额的钱粮器物。
杏月朝会,论功行赏,女帝封齐林为平南侯,领封地三百里,晋瑜为安南将军,领绢帛万匹,黄金万两,其余阅天营部将,尽皆加官进爵,赏金赐银。
仗打完,为显大国气度,还得互通使节,重修盟好。云冰不喜繁文缛节,当着群臣的面,对那九界使者道:“且先许你们三年太平,无妨。”
使者吓得面如土色,哆嗦道:“那……战俘……”云冰侧过耳朵:“你说什么?”使者手中的旌节叮叮当当地颤成了一团:“墨赫将军……”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金年轻轻地咳了咳。小太监得令,往偏殿里带出一个人。使者眼中闪过惊诧,这个人,竟生得和太子靖轩几乎一样。
云冰笑道:“景公子,可有话要对九界使节说?”景黎一身华服,像是个木偶人,结结巴巴道:“墨赫罪孽滔天,不可,不可赦……”
使者忍无可忍,皱起了眉毛:“云皇此般侮辱我九界太子,欺人太甚。”云冰惬意地往后一靠,两只玉臂架在皇椅的青龙扶手上,笑道:“朕从来没有侮辱九界的意思,朕只是,要灭九界的国而已。”
史官的狼毫在书簿上顿住了,汗如雨下,不知该如何续写。楚容默默退到一边,接过了那竿笔,低声道:“我来。”
楚容现场编撰了一套合规合矩的陈词,史官在旁边连连称是:“如此甚好,谢大人,谢大人。”
敢说公道话的,唯有南正:“陛下此言,失礼失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随后,大臣们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云冰倦了,恣意离去。
当夜,刑部大牢,幽幽亮着几点冥火,满室皆是血气。牢门“吱呀”一声打开,飘进一个乌黑斗篷:“墨将军,此间住的可还习惯?”
墨赫抬起沧桑的脸,眯了眯眼:“是你?”斗篷下的人笑了一声,露出面来:“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
云冰的掌心中,握一串金蟾铃,冬青一直站在旁边,握着剑。墨赫淡淡道:“看来你还挺喜欢这物什。”云冰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十三年前,朕从祁山军营里爬出来时,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掌心只有将军给的这串蟾铃。这之后,朕就把它挂在了身边,每见一人,每做一事,必听它响一回。朕平定西境,铲除方拓,登基为皇,南征九界……这些都无甚紧要,巧的是,如今朕在这牢里,又遇见了将军。”
墨赫冷言道:“这仇折磨了你这么久,值了。”云冰淡淡一笑,把蟾铃挂在了牢壁灯盏上:“朕心中早就没有爱恨,只有江山社稷。”
离开刑部后,云冰命冬青割下墨赫的 ,塞进他自己的嘴里,直到腐烂。
作者有话要说:
快意泯恩仇。
第29章 秋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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