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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骨青山 完结+番外 (又生)


  寒暄起家长里短,金年关切道:“楚大人为国日夜操劳,既要总理各处奏折,又要草拟旨意文书,再加上还要管着书院里那些个文事,着实不易。”楚容道:“公公年事已高,还要伺候陛下,照应皇宫,才是真辛苦。”
  楚容从不涉朝堂之争,安于笔杆子俸禄,勤勤恳恳。金年八面玲珑,到处都笑嘻嘻的,一团和气。日子久了,两个既聪明又老实的人总碰面,倒是也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的情谊来。
  今夜,云冰并未让楚容等候太久,准着时辰宣了进殿。殿内烤着兽金炭火,暖烘烘的,不再有蟾铃之声。楚容行过礼,开始奏报朝中各项事务,如行云流水,半点差错没有。
  云冰点点头,笑着问了一句:“楚卿久等了,外头风大不大?身子冻坏了罢。”楚容抬眸,有一丝讶异,忘了该如何回话。
  女帝从不胡乱嘘寒问暖,这一问,保准就没什么好事。传闻,女帝占星台问韩大人要什么赏赐,回头就把公主嫁给了齐林;传闻,女帝临雨阁问云宗伯身体是否安康,隔日便给他老人家扣上了一顶觊觎皇位的名声;传闻……
  接着,金年亲自端来了一壶金姜暖茶,笑眯眯道:“九界特供的百年老姜,都快成精了,才泡的茶。陛下关爱大人,大人请用。”
  楚容行叩拜之礼,接过冒着热气的杯盏,握在手中不敢入口。云冰笑道:“果然骗不了卿,朕确实,有事相求。”
  皇长子云翎年近五周,生得好一副俊秀模样,惹人疼爱。宫里宫外,已经没有多少人计较其生父何人,就连宗伯云安都听之任之,不再纠缠了。奈何,小皇子日渐懂事,缺了父亲,总就爱问爱想。
  楚容听完这一番原委,平静道:“照例,韩大人隔月进宫陪一顿膳,无甚不妥。皇子再长大些,自然会明白。”云冰叹了口气:“楚卿不知,朕正是怕他明白得太早了。”
  云翎的心思,远比同龄的几个陪读公子复杂细腻,甚至显出一二分阴毒来。前阵子,太傅查棋艺,为争夺头名,他暗里私许好处给另几位公子,还诬告不从者,迫使其降。
  楚容抿了一口热辣姜茶,试探道:“陛下是觉着,皇子的性子像韩大人?”云冰点了点头。楚容道:“此乃陛下家事,臣不便过问。”
  语气之冰冷,激得云冰眉间一皱,放下了手中奏折:“楚卿,这话要换做别人说,早被朕了断了。”果真是什么人什么种,楚容暗自好笑:“陛下素来器重韩大人,皇子像他,情理中事,未尝不可。”
  逢此情景,云冰总觉着自己养了一帮乱臣贼子,没一个省心省油,恨得她牙痒得都快碎了。看来姜茶上火,果真不妥,云冰深吸了一口气,忍了:“朕想着给翎儿换一个太傅,就由楚卿你来举荐。”楚容道:“臣立刻去物色人选,不日便会上书呈奏。”
  云冰一笑:“问你个人,还要堂而皇之地上一道奏疏?”楚容抬眸道:“正人心,除邪佞。”皇椅之上一人心,千家揣摩万人听,明明满室暖气,云冰却冷飕飕地,颤了一下:“楚卿……”楚容心神已定,安稳地饮完姜茶,回道:“赴汤蹈火之言,臣不说了,陛下知臣。”
  这月,无雪,北风干冽得很。巍峨的皇宫城墙立于面前,抬眼望不见顶阁,左右望不见尽头,只见一壁朱红,渐渐隐没于寒雾。
  韩水的车架刚停,人还没露面,那群小太监眼毒,互相提醒道:“韩大人来了,可别忘金公公怎么吩咐的。”待韩水步至宫门之前,两边侍卫将刀戟一叉,拦住了路。
  年纪稍长的一位太监清了清嗓子,上前道:“陛下口谕,影部总旗韩水从今往后不必再例行进宫陪皇长子用膳。”韩水一怔,不闹也不叫,行礼道:“臣遵旨。”
  半句不多说,韩水坐上马车走了,倒也不觉得这鼻子灰碰得有多疼。他把帐帘掀起,望着渐远的森严宫墙,惶然一笑。他到底,不配为人父。
  不光如此,三日之后,御史台递上一道折子,弹劾太傅纵容皇长子云翎使奸耍诈,有失师德,同日,中书令楚容附此议,举荐南平为新太傅之人选。
  南平千里迢迢从深山老林而来,住进万家灯火的临安城,住进了一间金笼子。楚容这回是伯乐,诚心迎太傅,把官宅仆从全都安置得齐齐整整,而南老拄着拐杖,拍着南平的肩膀,笑道:“大隐隐于朝,你这是换了个地儿陪老夫煮酒哇。”
  一个教书的太傅,算不得朝堂之争,没惊起几只鸥鹭。雨花阁,韩水拢一袭白狐袄,手里捧着暖炉,悠然听头牌小倌秋半弹新曲——《风筝误》。虽是隆冬之际,但房内暖如初夏,那雕花雅桌之上,竟还冰镇一壶陈年佳酿。
  侍童将佳酿斟进两盏玉珀杯中,林昀先端来饮了一口,笑道:“天下南姓不多,这个南平,想来是南正大人的某家亲戚罢?”韩水道:“是一房隐居山泉的堂亲。”林昀摇了摇羽扇,笑道:“太傅,又是个一品……”话说一半,进门而来一位俊俏公子,噎着了林大人。
  又是泽霏。泽霏师从叶飞,但凡遇着官场上的局,必搅,且搅得越混越好,鱼多。入座后,泽霏优雅地给自个儿分一杯酒,然后没收了林大人的羽扇:“天冷,大人小心着凉,没看韩大人还捧着手炉么。”
  林昀摇了摇头,接着道:“一口气摆上两个一品瓷娃娃,皇上这是决心要在朝堂上开瓷器铺了。”韩水笑了笑,揶揄道:“如是,翎儿将来也得出落成瓷器,还是个极品,金光闪闪的。”
  刚从云瑶那罐子酸醋里爬出来,又突然被太傅之事插上一曲,韩水大人近日之郁闷,可想而知。林昀手里缺了扇子,不会说话了。
  倒是泽霏伶俐,插了一句道:“若真能安安稳稳做一辈子瓷器,吃穿不愁,人事无忧,那可是上辈子积下的福气。”韩水会心一笑:“泽霏,胆子真大。”
  一曲《风筝误》,话尽相思情愁,归江雨成盆。韩水望向窗轩外,眸间微湿。官场不过利友,无知交,雨花不过戏友,薄情寡义,就连影部里最熟悉的那几个属下,都被他以官职之疏拒之千里之外。
  他的心,不甘服输,无畏下场,可他的魂,却如孤月,倍感寂寞。
  自南平新任太傅以来,韩水三番经过平南侯府,三番未敢逗留。他怕的不是自己,他怕连累齐林。皇权在上,开春齐林就要娶公主,他这“男妻”再不走,就不仅仅是给云翎换个太傅的事了。
  韩水战战兢兢,为了齐林活成了一只缩头乌龟,躲着不见人了。齐林心粗,没当回事,恰巧有一次碰着林昀,就随性问道:“韩大人前阵子还和你出去吃花酒不是?”林昀笑道:“那都半月前的事了,韩大人最近……”他想了想,道:“在冬眠。”齐林戏谑一笑,似懂非懂。
  好容易熬过年底,仍然不见皇宫里册公主纳吉的动静,韩水真就眠出病来了。他染了风寒,烧得吓人,却称不得病。他曾当着满朝臣子的面,回过皇上的话,说他明白了,哪里又还敢摆什么姿态。
  朔望两朝自然不必说,常朝亦不能马虎。二十这日,韩大人拖着昏沉沉还发烫的身子,五更天就同群臣一起,守在了景桓大殿的门口。
  心细眼利的人,很快就看出端倪,虚寒又温暖的,齐林也特地往前挤了挤,凑到韩水身边,问道:“大人今日这气色,是冲了哪颗煞星不成?”
  韩水苍白一笑,勉强张口想回句话,却听朝鼓隆隆响了起来,震耳欲聋。冬青心疼,一把将齐林拉回了尚书之列。
  朝堂之上,各部议各部的公事,韩水晕得不行,听什么都仿佛有余音缭绕。议及宗室之事时,云宗伯冷淡地提了一句平南候的这桩婚事,萧国舅立时就接过了话茬,极力主张。
  帝王之家,家事,国事,都是国事。云冰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韩大人,你怎么看?”韩水捏自己一把,醒了醒神:“臣……”他顿了顿,咽下一口水,嗓子像是撕裂出千百道血口子一样疼。
  正这时,齐林步上堂前,笑着把手中笏板招摇一晃,又规规矩矩地拿稳了,挥袖行礼道:“陛下,兵部有要事启奏,臣,有话要说。”云冰道:“何事?”
  齐林道:“北境饥荒,阿史那可汗率部南侵,臣请往北境御敌,开春出征。”萧国舅咳了咳,提醒道:“齐将军聋了不成,这儿正议着你的婚事。”
  “臣欲剿狄戎。”齐林道,“臣,不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南平,南正,南家人,平平正正。
  继南征九界之后,云梦的第二次大型军事活动:北征


第32章 风寒
  腊月二十,常朝,五品以上官员皆肃然列于景桓大殿之上。齐林一句不娶亲,襟怀磊落,女帝的掌心掐出几道血痕来,面上却是微微一笑。
  朝堂上素来风刀霜剑,齐林却浪漫得风花雪月,接着又跟了一句:“臣敢请影部总旗韩水大人随臣一同出征北境。”
  听完,韩水魂都要出窍了,连滚带爬就跪在了御前:“陛下,齐将军他不是这个意思,他……”齐林道:“韩大人,齐某就是这个意思。”韩水咬了咬牙,回头喝道:“齐林,你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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