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爱卿言之皆有理,”陈正新右手把玩着那本折子,脸上露出一丝亲和的笑意,问在角落里都得跟筛糠似的马若涛,“马爱卿,若是朕没有记错,在去年秋至上个月,你是去过一次北地的,朕说得可对?”
“陛下圣明,是……微臣失职……”
陈正新忽然笑道:“那朕给爱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何?”
马若涛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马巡抚,还不谢主隆恩。”张廷尉见马若涛一副如丧考妣的衰样,赶紧在一旁提醒道,声音不算大声,却也不算小声,龙座的皇帝听不见,周围的人却是可以听见的,尤其是站在前面的钟如策,简直是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饭好了。”阿记敲了敲门。
徐聘放下手中的书,应了一声,又将几案上的公文书籍整整齐齐摆好,才不慌不忙朝外厅走去。经过上次生病一事,徐聘由衷地感觉正如吴长济说得及对,一个人独住真的太不方便,倒不如雇个打下手的。阿记年纪比徐聘要小上三岁,家境较为贫寒,徐聘允诺每月给他二百钱——这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已经算很多了。阿记之前也不叫阿记,而是叫李狗儿,徐聘觉得狗儿这名太过于粗鄙,便为他改名李记。
阿记发现,徐聘这人没有什么官架子,唯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便是寡言,因此阿记来了好几日,除却简单的日常对话,两人几乎未曾有过任何额外的交流。令阿记心存感激的事,徐聘房间隔间的小书房每日都不落锁,这等同于默认了允许他去浏览。
小院子里也就住了两人,徐聘也未曾将阿记当做下人看待,平日里都是让阿记一起上桌吃饭。起初阿记还十分惶恐拘谨,过了两日,也就自然而然地适应了。
今日圣上于朝堂大发雷霆一事如同插了疾驰的翅膀,不一会儿便传遍了整个内城。
关于北地边境军情被隐瞒一事,北地的郡王绝对脱不了干系,一个巴掌拍不响,涉及在此的人绝不可能仅仅在北地。徐聘对北地的境况不甚了解,实在是想不通为何陈正宏要将此事隐瞒——那可是大魏的百姓啊。
徐聘转而想到那日在楚馆见到的那几个狄人,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大人,怎么了?是阿记做的饭菜不好吃吗?”阿记见徐聘眉头轻蹙,不由得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小紧张。
徐聘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嘴角露出了一丝安慰的笑:“不是。”
阿记见徐聘这样说,一颗心顿时安到肚子里,一边夹着菜一边说道:“那大人就是为朝廷的事担忧了。”
徐聘道:“我只是个芝麻小官,操心国家大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
“大人明明就是在担心。”阿记清澈乌黑的眼睛看着徐聘,“阿记看得出来,大人就是一个胸怀宽阔的人。”
徐聘只得笑了一笑,觉得与这半大的小伙子解释他也听不懂。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内心还是有数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明日休沐日。徐聘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楚馆一趟。说不定,柳晟知道些什么呢?
陈正新揉着眉头走进洗梧宫,不等內侍低头跪拜,便淡淡道:“不要惊动他,我自己进去。”于是随行的侍从和內侍就此止步,看着着这位方才还大发雷霆的天子舒展了川字纹,面色柔和地走了进去。
“阿霁似乎料到了我会来。”
宋霁却并没有抬头,修长白皙的手不急不缓地研墨,神情专注平和,道:“桌上有刚沏好的茶,安神的。”
陈正新用手背轻轻一触茶杯,热度刚好入口。茶香袅袅,一路顺着肺腑荡进心里,脸上浮现温柔的神色。
他嘴角噙了一丝笑,走到他面前,用方才触了杯身的手轻轻抚摸着宋霁的侧脸:“的确是安神的,如果阿霁此刻肯抬头看我一眼的话,那就更安神了。”
宋霁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唇边微勾,缓缓抬头,泛着血丝的双目直直看着陈正新,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病美。
陈正新见惯了宋霁平日里那双春凤拂雨般的眸子,今日猝不及防看到这样的宋霁,不由得心头一颤,忙拥住宋霁:“阿霁,发生何事了?”
“无事?无事你来此作甚?来看我?想我了?”柳晟嘴角挂着戏谑,饶有兴致地看着满脸通红的徐聘,见徐聘耳根子都红了却始终不肯说一句话,顿时也失去了与他逗乐的兴致,“随我回房。”
徐聘长舒一口气,连走路都有些不利索。
柳晟拉出一张椅子,挪了挪秀气的薄唇,一挑眉,“说罢。”
徐聘脸上烧热渐退,清了清嗓子:“我上次来的时候,看见有狄人……”
柳晟眯起眼睛:“你想问什么?”
徐聘一边斟酌着字句,一边说道:“我听闻北地边境有些不太平……”
柳晟的脸色霎时间便冷了下来,嗬了一声,将整个身子凑近徐聘,声音细如蚊呐:“徐聘啊徐聘,我当真是没想到,你当着吏僚的官,居然还有空操着京都监司的心……”
他挨得极近,温热的气息甚至直接浮在徐聘的脖颈上,徐聘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急忙僵着身子往后撤。柳晟看出了他的迫窘的境地,却并不肯放过他,而是凑近身子靠得更近。
徐聘皱着眉将他一把推开,忍耐也终于到了极限:“走开!”
柳晟终于收齐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拢了拢被徐聘弄皱的衣裳,语气平缓而不带丝毫情绪:“好歹我也是大人的启蒙老师,大人便是如此对待恩人的?”
徐聘瞠目结舌,舌头仿佛被打了个结,本就不善言谈的他面对柳晟的质疑竟然吐不出一个为自己辩驳的字。
正在此时,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打碎了这份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尴尬。
“柳相公,管事叫您准备一下,一会儿王老爷要来见您。”
徐聘听得出来,那是上次那个少年的声音。然而这是无关紧要的,他在乎的是少年口中说话的内容。“见您”两字包含的内容,徐聘不敢深想。
柳晟懒懒回道:“知道了。”说罢,当徐聘为无物,自床榻暗格拿出一个四方木盒子,解了衣带,褪去外衣,中衣,里衣,漫不经心地将盒子打开,伸手一抹,将那漫着奇香的脂膏抹在白皙的锁骨处,随后,顺着腰线一直往下。
徐聘只觉得自己双腿都被桩钉钉得死死的,半步也挪不开,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绯红再次一股脑涌了上来。
直到柳晟那双酷似宋霁的桃花眼冷冷瞥过来:“你到底还要看多久?”
徐聘狼狈而逃。
吹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冷风,徐聘回到家后,一桶冷水浇下,仍是觉得不够舒缓异样感,胸腹中那颗心似乎都要跳出来了。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令他无法接受的前事,脑中却不由自由地跳出那滑腻且泛着奇香味的脂膏在柳晟指尖自锁骨一只向下探去的场景以及那双酷似宋霁的眸子……
“回仙草捣碎后细腻黏滑,香味也怡人,治疗淤青是有奇效……只是不可以内用……”那日医馆伙计向他介绍回仙草的性能的话冷不防跳出徐聘的脑海。
徐聘霎时间冷汗涔涔,脚底生寒。
及到了三更时分,徐聘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他内心很是焦虑,其间又将前事细细回忆了一遍,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猜测,却仍旧无法做出决定。
其原因有二:一是万一自己多心猜错,因为吴长济已经告诉他,裕夫人确实是崴了脚。二是他将折子呈上给皇帝后,皇帝要是暴怒,他又当如何?宫闱之事,臣子本就不该过问。更何况,宋霁还是圣上的逆鳞。吴长济之前对他说过很精辟一句警语:要杀头的。
总而言之就是:不说出来,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说出来,他过不了皇帝那一关。
屋外雨声窸窸窣窣。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有些地方宋霁名字打成了齐霁,脑袋抽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马若涛在钟府内厅候了已经有半个时辰,茶都凉了五六杯,钟如策还没出现。他着急地走来走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大人,坐会儿吧。”管家好心说道。这位心急的大人自来时到现在就没有好好坐过半刻钟,简直晃得他眼花。出于礼节,他不好将人晾在此处。
马若涛朝管家投去一个讪笑,顿觉得口舌有点发干,遂将茶几上的半凉的茶一饮而尽,“这领府何时才能处理好手中的事?”
管家道:“大人莫急,我去看看。”
马若涛:“实在有劳了。”
管家出了厅门,叹了口气,朝钟如策书房走去。
“老爷,马大人已经在内厅呆了半个时辰了。”
钟如策此时在端详着墙上挂的一幅写意山水画,听到管家的话,点了点头,“他也等得够久了,你去告诉他,我很快就到。”
“是。”
钟如策出现在内厅时,马若涛简直要哭了,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大人,怎么办?”
钟如策一看马若涛这幅没出息的样子,鄙夷心顿起,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有让他再等上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