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日他第五回失手,夕阳业已西下,天色渐渐暗下来,转头看身後马上挂着唯一的一只瘦小山羊,兄长气闷啧声,将弓递给内侍。
「回去了?」
他瞥我一眼。「不然还能如何?」
「你只是手生,多来几回就好了。」
「言不由衷。」他不悦地嘟囔着,调转马头。
我笑。以往兄弟一同出猎,我习惯有所保留,今天更是只替他合围猎物,自己只射得三四箭,看来还是伤了某人的自尊。
我打马追上去,他仍在耿耿于怀,气道:「这个猎场不好!」
我附和:「对,猎物太少,我也兴味索然。等苍山猎场建成,定能好好领略田猎之乐。」
「苍山那边,什么时候造好?」
「总要个一年半载。」
他瞪眼。「这么久?我记得父——太上皇之前建霞山行宫,才用了三个月。」
「官府减轻徭役,能征发的人工有限。」
他撇嘴,「不就是多花几个钱雇人的事?你一向节省,就不兴稍稍放纵一回?」
我一想也是,看他即刻就要讨个说法的样子,忙道:「明日上朝,我与他们说说。」
「我真希望能早点过去!」
他展颜而笑,新点起的火把,将眼前的年轻面庞照得一片灿烂——不知不觉中,我都将之当作他本来的容貌了。
苑囿在郊外,出了林子,就能看见曲水的支流茹江。眼下已到掌灯时分,茹江离晚市甚近,又静美开阔,是京都夜游胜地,江上远远近近泊着不少精美画舫,灯光人影与歌声琴音交错融合,一派繁华景象,引得兄长频频停马观望。
江心的一艘画舫上传来琵琶声,正巧是兄长爱听的胡乐,他十指不住拢捻挑拨,仿佛怀中就有那梨形乐器,正被触动琴弦。
不一会儿他皱眉道:「这乐工不甚高明,如此简单的地方也弹错。」
我凑近他,问:「要去弹一曲吗?我找人弄琵琶来。」
我这话全然是出于讨好,他却双眉高高挑起,低声斥道:「开什么玩笑!」说完一夹马腹,当先冲了出去。
回到宫中直到用了晚膳,他脸色仍是不善。我始终想不透那句话没半点恶意,怎么就开罪了他,心中颇有些郁闷,也就不高兴拉下脸先去示好。
心不在焉地批改完今日奏折,我吩咐左右准备沐浴。郑秉直说他也在池子里,我问那又怎样,郑秉直呐呐说不出话。
因他正在生气,旁人就提醒我须小心规避——笑话!究竟这承天殿、这皇宫的主人是我还是他?
然而恚怒的心情不过一瞬,随即便只能苦笑,谁给了他这样耍性子的权利,是什么让周遭料定了我必容让于他?这就是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了。
我命内侍宫女们止步,单独走进烟雾氤氲的浴池。里面只有他一人,靠在吐水金龙的脖子上假寐,面具已经取下,久不见阳光的脸白皙得近乎透明。
由他对面的台阶步入浴池,我就当这里只有自己一人,取过澡豆打匀身体,又用浴巾摩擦,眼角余光按捺不住地去捕捉他的表情,他却只是一径的无动于衷。我百无聊赖,一边洗身,随口哼起了歌谣。
他终究是冷冷瞟过来一眼,被我的眼神接住,也不闪避,两人直勾勾地望着。
自出了蕙风园,他主动与我呕气的日子实在不多,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应对,嘴里的小曲也变得零零落落。倒是他先开了口。
「我是个只能活在阴暗处的人,去什么围场,弹什么琵琶,弄什么风雅。」
狩猎也是他自己要去的,现在反倒怪起我的殷勤来了,真是岂有此理。我心中一火,便也不客气地顶回去:「这么说,你想要站在众人面前,与我一同接受朝拜吗?」
他倏地自对面站起,身上多处激情痕迹在雾气弥漫中依然可见,我正因此心软,慢慢趟过了去,想说几句好话安抚他,谁知他竟然抓起池边的木盆朝我扔来,这一下始料未及,我虽闪避,额头上却仍被砸了一记,木盆落在池中,溅起老大水花。
额头剧痛,伸手摸了一把,幸好并未流血,我怒火冲天地到他身边,扯过他的腰将人掷进水中。
「你发什么疯?」这些日子都挨过他多少回砸了?真当我这一国之君没有半点脾气不成?
他挣扎站起,扶着池壁一边呛咳一边哈哈大笑,整张脸涨得通红,像是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草民……咳咳……毁伤龙体……咳咳……按律当、当斩吧!」
「你说什么?」我心中骇然,怎么又扯到死不死上来?
他不住抚着胸口,急喘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你知道吗?今日是许多年来我第一次出宫,当年出入宫门,谁不是礼敬有加、口口声声太子千岁,如今我覆上这张男宠的面罩,臣子卫土和沿途百姓的眼里口中,除了嘲讽鄙夷之外再无其他。
「城外苑囿,我以前也去过,那时候鲜衣怒马前呼後拥,就算是空拉一响弓弦,都有奉承之辞接踵而来;茹江畔歌舞酒肆我更是常客,你不知道吧,刚刚那首曲子出自东胡宫廷中的笛乐,我亲自将之翻成琵琶曲,交给坊间传唱。
「那种种风光快活的日子,现在想起来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渺茫得难以置信。你说是不是太奇怪了,我由堂堂储君落得如今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竟还能死乞白赖活下去?」他皱着眉缓缓摇头,似乎当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
我沉沉地望着他,轻道:「不奇怪。思太子孙兆功早已死了,他的头颅在城头挂了七天七夜,天下人都知道。」
「啊?是吗?」他像是十分惊讶,呆呆瞧我。
「是你记错了。你分明是来京赶考的乡野士子,被我身边宦官相中带进宫,深以雌伏男人身下为耻,不愿屈服,被我囚在蕙风园三年,如今心志终于有所松动,才安置进承天殿——此事当年极为隐密,然而如今已是人尽皆知,你自己怎么能忘记呢?」
我越说越觉得自己所讲的便是事实,握住他的肩,用力看进他失神的眼中,仿佛越是表现坚定,事情就越发真实。
「是……这样吗?」
「当然,君无戏言!你刚才说的那些,大约全是梦中所见,自然当不得真。我杀孽太重,连累枕边人被恶鬼侵扰以致神智恍惚,是我的不对。可你绝不是孙兆功,此事决然不许记岔。」
「二郎,你——」
我无奈地笑起来,宠溺地点点他的鼻子:「你又来了,这是那些与我不亲的家里人用的称呼,你该叫我兆安。」
他半张着嘴仰头看我,表情十足惹人怜爱,我托起他的双臀,摆弄得他两条腿缠住我腰身,一个挺身便进入他体内。
他闷哼一声似有痛苦,十指紧紧地嵌入我的肩头。
我笑道:「你还说什么毁伤龙体,我身上镇日被你两只爪子抓得鲜血淋漓,也没见你领什么罚。」
我缓缓退出又深深进入,温热的洗浴水随着来回动作不住被推进又挤压出来,内部也被弄得湿漉漉,不似平日紧窒,让我十分舒爽。
「嗯……二郎——」
「叫我兆安。」我用一手箍住他前端渐渐挺起的阳物,惹得他难耐扭动。
「兆安、兆安!」
他哭喊出声,在我着意伺弄之下,没多久就将阳精喷溅在池中。我望着他失神的样子,身下依然鼓动不息,心中却渐渐平静下来。
这深宫内院怨气太重,也许该换个地方住了。
我对徐博与姚文赐二人提出迁都之事,两人都十分奇怪。毕竟这些年北狄忙着内乱少有犯边,中原大体民生安定,确实看不出迁都的必要性。
我不便直言,只说了祖先陵寝在前朝旧都,以及旧都宫室营造更为齐全之类的理由,三两下就被反驳回来。徐博言辞激烈不说,连一向审慎的姚文赐都极力反对,我只得将事情暂且搁置。
既然迁都之议尚不可行,我便命人大肆翻修承天殿,直到将父皇居住时留下的器物摆设抹得一干二净才甘休。
兄长後来也没再说起要和我出去狩猎,但每次下朝後,只要注意到他的目光瞟向宫门外,我心中就是一阵又一阵的不安。
苍山围场历经五月修建成功,时值仲秋,正是牧野鹰扬季节,我带着皇族及京中官员,同赴开国以来最大规模的秋狩。
新围场所费不赀,果然物有所值。猎物齐全不在话下,行宫也造得美轮美奂,诸般游玩欢宴场所俱全,兄长看了很高兴,我当时就赐工部尚书进爵两级。
这块地方没有任何往日景象,他心情明显舒畅不少,每日我处理国事的时间,他也不在身边陪伴,自己出去溜达。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回来报说,宫中嫔妃皇子见了他只是淡淡招呼,而官员们却多有轻蔑言行,对此他只是充耳不闻走过。
那日我猎到一头成虎,夜宴庆贺时,卢双虎突然称赞元祈弓马娴熟,有我当年之风,皇後一派的官员也赶忙议论起元佑最近写的文章,大赞假以时日必能经世济国,元祯被秦氏抱在怀里,已经睡熟了。
元祈和元佑分别十三和十二岁,已经是会胡思乱想的年纪,元祈尚武,元佑好文,各自母亲教养得当,我倒没有对哪个有厌恶之心。而元祯出生不久战事便已结束,我看着他长大,感情上更亲近一些。
「他们在说立太子的事情吗?」
兄长用手肘撞撞我,假面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中看来越发稚气,口气也是十足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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