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我们二郎最好了。」他眼睛渐渐眯起来,最後一句嘀咕是「对付娘的办法二郎也管用」。
我撇撇嘴,轻手轻脚离开房间,耳边一直回响著他的话:我们二郎最好了。我们二郎最好了……
定阳大捷没多久,皇帝派来宣慰使,褒赏定阳军士,又召父亲去江北行宫详述退敌始末。
父亲收拾行囊准备次日起程,当天过午却接到长庆侯的一封书信。当夜,父亲染疾,一病不起。既然面圣无法成行,父亲便遣大哥送了宣慰使满满两车金银,请他代向皇帝禀告情由。
宣慰使闻讯当即前来探望时,父亲屎尿满床,侍妾正在流泪清理。次日,我与兄长送宣慰使离开,又分赠了他两串东海大珠与一尊尺半高的和田玉雕。
回府的路上,我与兄长两骑并辔。
行了一段,他低声说:「父亲是装病的吧。」
我挑了挑眉。「怎麽讲?」
「陛下一向对父亲怀有敌意,这回父亲守土有大功,他未必真高兴,传父亲过去,恐怕不是找个藉口削爵,就是直接下狱了吧。」
「唔,长庆侯的书信,也许就是来通报这件事?」
兄长用马鞭点了点我的肩膀。「二郎和明远最要好,表舅那边的动向,不是你最清楚?」
我知道他在责怪我装傻,有些尴尬地笑道:「与明远也许久未通音信了。」
他白了我一眼,叹口气:「我看父亲装病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附和道:「嗯,怎生想个办法,消除陛下对父亲的猜忌才好。」
他将马身横在我的马头前,闪亮的双眼逼视过来:「你真的这样想?」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逼我说出他想听的话了。我抿唇,摇摇头,道:「凡事谋定而後动。」
他哼了一声,纵马离去。
我眼望著扬起的沙尘,心下踌躇。
注一:军中的大旗。
第五章
这日与父兄及诸将在府中商议防务,军士匆匆忙忙进来,说是真武寨悍匪於城外集结,正在叫阵。
真武寨这群人我早有所闻,一批亡命之徒啸聚而成,声势颇大,这几月曾攻掠下西疆几县,被西北军围剿後又退守山中。定阳是大邑,城高沟深,且之前击败北狄,军威正盛,对方满打满算不过几千乌合之众,敢明目张胆来袭,也真出人意表。
敌弱我强,赢面占了八、九成,眼看只要去打就能立功,父亲帐下的几名将领个个请命出击。
父亲派了黄副将,本拟一时三刻就有捷报回传,却不料过了没一会儿,亲兵跌跌撞撞回来,哆嗦著说黄副将被对方一个长臂汉子十招之内斩於马下,所幸带去的五千人马安然退入城内。
黄副将由皇帝任命,与其馀两名副将一样,名为辅助主帅,实则监视,与我家并无私交,因此父亲也并不如何伤感,只是怪道:「主将被斩,你们竟能全身而退?」
那亲兵道:「对方扬言,此番前来不欲多伤人命,只想找孙二公子比一场。」
满场将领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看向父亲,他微一点头,我便走进後堂取了弓箭背在身上,手握剑柄,朝那亲兵喝道:「跟我来!」
「二郎!」
我回头。
「小心些,你若失陷,我们未必有这个本事将你接应回来。」兄长说完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形。
我心中一热,朝他重重点头。本想再表现得自若些,可第一次被人索战,难免有些紧张,因此竟挤不出笑容。
大步出去时,听到定阳知府谄媚地道:「二公子处变不惊,实在是将才!」
我先上城楼查看,才探出头,便见不远处松松散散列著几百名骑士,有一虬髯大汉乘一匹枣红色骏马,在城门口周旋来去,不时大叫:「快叫孙家老二出来,让爷爷领教一下定阳神射的手段!」
看见身影就觉得眼熟,一开腔,破锣似的嗓音更让我确定无疑。
「卢大哥,你别叫唤了,我这就下来!」
我喊完就下城楼上马,命守军开门,单骑而出。直到双方相距仅一个马身,卢双虎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
我笑道:「卢大哥,你不认识我了?」
卢双虎大眼圆瞪。「你……你是赵安?」
我拱手,又朝他眨眨眼。「没错,关中一别,没想到於此地再见,卢大哥与大嫂安好?」他是当年我游历关中时结识的好友,与妻子都为江湖豪士,两人虽然镇日拌嘴打架,实则结发情深,令人羡慕。
他点头。「我很好,婆娘也好得很,上个月又怀上了。你呢?讨老婆了没?」
我老实道:「年初讨了,一讨就是两个。」
「真有你的!那要害得一大帮侠女哭鼻子了。」他幸灾乐祸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又问,「新娘子里可有你喜欢得不得了的那人?」
我闻言苦笑。「可惜没有,要不然怎会不请大夥儿喝一杯?」
我与他们游历时,为了少惹情孽纠缠,曾坦承已有意中人。他们不明就里,自然以为对方是女子,缠著我答应抱得美人归之日,定将喜帖送到各人手中。
卢双虎欲出言安慰,只听得自己後方传来一声大喝:「兀那贼子,缠著我家大哥做什麽?吃爷爷一记!」
劲风刮到耳边,似乎是一对沉重兵器,我怕拔剑不及,遂抢过卢双虎手中的大刀,朝那人小腹疾砍,对方急忙举大铁锤回防,我转动手腕,大刀变了方位,恰好截住他的去路,锤柄与刀身相撞,火星四溅。
方才兵器带风之声猛烈,足见对方臂力甚大,我不敢轻敌,暗暗使了九分力气,只听得他大叫一声,一柄铁锤落地,另一柄握在手中,虎口鲜血直流。我这时才看清楚对方是个颔下无须的青年,此时他望著流血的那只手,神情骇然。
我不欲伤人,见他这样,不禁一阵後悔,连忙撕下战袍下襬为他裹伤,只见他还在发呆,任我施为。
我包扎完毕,拱手道:「对不住。」
他稍稍回神,有些木然地道:「不妨事。」
卢双虎哈哈大笑。「赵兄弟身手果然不凡!」
那青年问:「大哥,你认识他?」
「是啊,这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赵安兄弟,关中道上遇见,打了一架变成好朋友那个。」
「哦!连你也输给他的那个厉害角色?」
青年的神情一下子明朗起来,转头对我说:「这麽说我输给你,也是意料之中!」
我还没回答,卢双虎就说:「赵兄弟,我这结拜弟弟是个直肠子,做事情比我还不用脑袋,你别理他。」
我笑说无妨,「敢问令弟尊姓大名?」
那青年抢白道:「我叫阮长荣。你很厉害,我服了,你来当寨主吧!」
卢双虎突然「啊」地一声。「你不说我都把正事给忘了!」
阮长荣甕声甕气地道:「什麽正事?不是来打架吗?谁赢谁就当寨主。」他说著朝背後挥挥手,「我输了,你们快过来和他打吧!」
卢双虎将他的手臂抓下来。「我们是来找孙老二比试的,你忘啦?」
阮长荣搔搔头,嘿嘿地笑,显然真把此事给抛在了脑後。
卢双虎对我说道:「赵兄弟,看你的装束,是在定阳军中供职?能不能替我们把那孙家老二找出来,我们就是和他比一比,不是来和你们打仗的。」
我叹了口气,这些人虽然性格豪爽、天真可喜,有时候实在太不懂得看动静。我先不言明,问道:「你们和孙老二比完之後便怎样?」
卢双虎爽快地道出情由:「你也知道如今天下乱得紧,咱们南北绿林的几路人马,在真武山上开了个场子,准备大杀四方扬名立万,谁知道鸟事情没办,倒是人人都争著做庄家。
「正好定阳神射孙兆安三箭吓跑了蛮子,人人说起来都好生相敬,因此便相约来这里会他一会,一来看看这位大英雄长得啥模样,二来咱们约定了,切磋之下有谁能胜过他,就奉谁做真武寨的寨主。」
「卢大哥你也想当寨主?」
他咧著嘴笑道:「寨主什麽的我兄弟倒不稀罕,有热闹可看还能打架,老卢当然要来!」
我点头,问道:「哪几个是你的对手?」
卢双虎用手往正在观望的真武寨人马那边点了三下,顺便骂了每个人一句,听起来是什麽「癞头鳖」、「死穷酸」、「臭狗熊」的。
意外遇见这位好友,我不禁玩心大起,弯弓搭箭,道:「这一箭射左首之人的头巾。」一箭射出,我也没看去路,便又接著说:「这一箭射中间之人的袍带。」
这时候对面已经乱糟糟响成一片,右首之人察觉我瞄准了他,急忙打马回转奔逃。「这一箭射他脚跟。」话音方落,那人大叫一声落马,抱住脚不断呼号。
我将弓背回身後,面对搅舌不下的卢双虎与阮长荣,悠然道:「还要比什麽?」
阮长荣惊呼:「你就是孙家老二孙兆安?」
我笑著反问:「不然你们叫阵,我出来做什麽?」
「赵安?孙兆安!还说什麽一介布衣家有薄田,小老弟,你可把我们骗得团团转啊!」卢双虎一边大声抱怨,一边重拍我的背,脸上却充满惊喜。
「我也不是有意行骗,只是怕你们知道我是官宦子弟,就不愿与我来往了。」
「说的也是,那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亲国戚,我恨不得将他们剁成肉泥,要早知你竟然是郑国公的儿子,怎麽也要把你绑起来,好好向他要个黄金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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