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尚不及深想,又接连有人急入来报,“公爷,摄政王杀到二门了!”
“公爷,咱们府被围了!”
沈殷到底自个亦是领过兵的大将,惊诧过后,沉静下来道:“去,派人到内院通知夫人,让她顾好老夫人。”又转头对各位幕僚道:“诸位且随我去会会吧。”
如今府邸被围,想逃也没处逃去,还不如跟着定国公尽了忠义之事。
沈殷随手自墙上摘下剑来,大步踏出书斋。
从书房直往中路二门,瓢泼大雨中星火点点,到了二门处,周围更是火光熊熊,人马皆照得一清二楚。
“肃王殿下,深夜闯我国公府意欲何为?!”
赵渊一路杀至府内皆未曾下马,此时居高临下,只眯了眼看沈殷,仿佛夜中的豹子打量即将到手的猎物。
周义已示意下头掼出个人来扔至空地上,嘴上道:“国公爷可认得?”
沈殷定睛去看,不是刘典簿又是哪个?想必自个麾下的死士都已尽忠,却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能受银钱投靠他定国公的,转头贪生怕死卖了他,也是理当的。
这人被周义一番折腾,此刻蜷在地下,已不见多少人形。
沈殷自是断不能认的,“不知殿下哪里寻来这么个人,又为了何事要赖上我定国公府?”
赵渊哪里会同他废话,“人证物证俱已搜齐了,你沈殷有胆子杀上我摄政王府,就该想到有面对我赵渊的时候!”
他眼中迸出寒光,“动手!”
定国公府已被杀去大半的护卫,于豪雨中又垂死组织起来抵抗。
沈殷亦举剑向左右杀去。
他身后的幕僚大多为文士,见带血的兵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倒有一多半吓得腿软跌跪在地上,稍强些的,也是转身乱窜起来。
沈殷砍翻一人,剑指赵渊,咬牙道:“本公乃陛下亲舅,赵渊!你这是真不将陛下和太后放在眼里了。
狼子野心,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陛下保住基业!”
赵渊端坐白玉骢上,冷眼下睨,“本王还是陛下嫡亲的叔叔。
好叫你知道,陛下曾开过金口,若定国公再做下不着调的事,本王可以奉旨砸了国公府。
沈殷!你今儿何止不着调,竟公然以下谋上,要取当朝摄政王的性命。给我踏平了这地方!”
不过片刻,庭中刮的已全是腥风血雨,偶有闪电打亮四周,晃眼白光下全是汇聚的血水,廊前,阶下,渠沟……到处在淌。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杀至只剩沈殷一人,犹如困兽的定国公发散衣湿,狼狈不堪,他兀自叫嚣道:“赵渊,你个逆贼想如何?给个痛快!”
肃王前倾身子,如看跳梁小丑,“沈殷,你死了,于本王用处不大。”他直起身来先抚了抚呆立许久,已显出不满的白玉骢,这才缓缓道:“你该谢陛下有心,本王要拿你换一个人。”
第七十九章
中和宫里,水洗玉阶映出明晃晃的人影,赵珩在殿内听风雨猛击窗棂,想着今夜若照此不停,明日城东又不知要水淹多少人家。
当地金兽铜炉里,香已灰烬,有御前牌子小步速行到皇帝跟前,报,韦大人求见。
这般豪雨之夜?
“快宣!”
韦徹入内匆匆行了礼,急着道:“定国公派人潜入摄政王府行刺,被摄政王反擒了人证,如今肃王动了兵符,直接带着人马杀上了定国公府。”
赵珩手中书卷落到地上,霍然起身道:“什么时候的事?”
“今夜早些时候,如今摄政王已杀去了定国公府,臣特来求陛下旨意!”
“沈殷怎得这样糊涂?!”
赵珩气得直呼名姓,“谁给得他熊心豹子胆?!朕扣了李逸是为了给沈家留条后路,他倒好,上赶着要送人头去!”
皇帝火冒三丈,可又不能撒手不管,韦徹还等着他的示下。
“去,赶紧去定国公府!看看能不能抢在皇叔前头把人给弄出来。有李逸在朕手里,摄政王必会留下定国公的小命,找朕来换人。”
赵珩下了旨,却还是怒意难消,又骂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皇帝恶人都做了,却在节骨眼上要失了手中凭仗。自个的打算全给沈殷搅了,想到辛苦布的局,扣了人,这才将诸王的势力平了下去,摄政王还没来得及少根汗毛,以后就再没可辖制摄政王的东西了。
韦徹见皇帝脸色十分难看,也不及安慰,先火速去将人抢回来,才好叫皇帝宽心。
赵珩目睹韦徹离去的背影,心中亦没有多少把握此行能成,要从赵渊眼皮子底下抢人,无异于虎口夺食,且这人是要拿来换李逸的。
风雨成束直卷窗棂,闷雷滚过,已近三更。
刘顺忠亲自来了殿上,给皇帝奉上盅养心的羹汤,皇帝沉着脸慢慢接了,看着窗外,不由想这一夜还长得很。
沈殷听明白了赵渊要留着他的命换人,顿时就想到了李逸。
杀戮过后,里外三重围着他一个,人到了绝处,反倒清明起来,定国公静立雨中,须发皆湿胡乱黏在脸上。
沈殷和着雨水抹了把脸,面上又复了精神,他不由想起自个和娘娘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而陛下却是对的。
他们几回想除了李逸这个余孽,却原来该早早将他捏在手里。
如今诸王已倒,摄政王独揽乾纲,能辖制赵渊的恰恰就是这么个前朝余孽,此可谓一步错,步步错。
想到皇帝若因自个失了对摄政王的辖制,那他一路为娘娘和陛下做了那么多,又是为的什么。
到了这步田地,沈家已是彻底倒了,比之兵败的景王,亦差不了几分了。
眼看皇帝即将亲政,却什么助力也无,若此时再失了手中唯一凭仗,孤儿寡母还拿什么对付狼子野心。
陛下和娘娘绝不能失此凭仗!
电光劈开夜空,沈殷苍白着脸,猛地一声大喝,拔出剑来……
韦徹急驰赶到时,除了他领着人马踏过水塘的声音,腰间佩刀摩擦的响动,定国公府前,再无它声。
府门内,夜雨中的八宝琉璃灯还有几盏未曾湮灭。
韦徹挥了挥手,銮仪卫兵分数路,自廊庑,中庭,东西跨院直入定国公府。
一路上,到处是尸身,有挂在游廊抄手上的,有横七竖八卧在各屋内的,有死不瞑目倒在庭院中的,还有角落里为数不多的活人,伤口狰狞,喘息着不知能否挨到天亮。
雨势如此之大,却还不够冲刷满府的血迹,残灯烛影下,叫人生出不似人间的幻狱。
韦徹跨过二门,肃王已经下马,正立在最前的空地处。
见来了銮仪卫,周义挥手让空出道来,层层兵士分侧退开,韦徹穿过乌压压一片,看到了躺在那儿的人。
定国公手握长剑,死在了这个雨夜。
沈殷竟然死了。
韦徹几步走到肃王身边,只看了尸身一眼,就明白沈殷是自裁的。
他闭了闭眼,一时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赵渊已经转身,离开前,又停了停步子,对韦徹道:“沈殷虽要杀我,对陛下倒是尽了臣子的忠勇。他既已自裁,本王无意清算他的家眷。”
韦徹点了点头,有摄政王这句话,大理寺刑部便都会放手不究。
赵珩静候到下半夜,从未想到会等来这么一个消息,他疲累地挥走众人,听韦徹一点一滴将这一夜漏的所有事补上。
直说到天将明时,韦徹看了看皇帝,欲言又止。
赵珩撑着昏沉的头,向韦徹伸了伸手。
韦徹上前,用掌力推开皇帝的后颈,温热的指掌覆过皇帝的肩颈,酸乏消解,赵珩闭着眼,轻轻吐气。
“说吧。”
韦徹便低低地道:“国公爷不仅是为了让陛下保住手里的凭仗。李逸前头遇害的事,至他也彻底断了,就算摄政王再查,也落不到娘娘身上了。娘娘无虞了,一切也还在陛下掌控。”
赵珩长长叹了口气,只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次日一早,皇帝让传出话去,定国公夜发急症而逝,又问礼部拟忠勇的谥号。
第八十章
太后在宫中惊闻定国公噩耗,气血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等到皇帝赶到,沈芝还昏沉地躺在榻上,宫娥内侍们俱都哭红了眼,一个个木桩似地立满里外。
面上惊恐有之,担忧有之,哀怨有之,好似这宁安宫主不能言说的心绪都映在了这些人脸上。
定国公没了,沈家顷刻便倒了,皇帝虽大加恩抚,并未露出一点怠慢的意思,可定国公世子比赵珩还小两岁,根本不顶事。
要等请封上,起码得到和皇帝亲政一般的岁数,那还得四五年的光景,到时朝上早已换了新贵,哪还有沈家的位置。
赵珩从进宫门起,就觉得宁安宫中的众人,似比往日又更恭谨了些。他才入了偏殿,弟弟端王就抽泣着朝自个跑来,目中尽是慌张。
赵珩牵了他的手道:“阿瑜如今也是大人,过几日就该过九岁诞了,若再只知一味哭泣,怎能叫母后安心养病?”
端王听了,粉白的小脸上现出犹疑,不过片刻就止了哭,拿水汪汪的大眼期盼地看着赵珩,“陛下,母后会好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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