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非随罗悬一道去了城东,好在府里一名主事认得他,领他去了徐亦然和席香住的院子。席香正在石桌上坐着,转头看到他,竟呆愣住了。
伯九看她欲扑过来的样子,忙道:“小心我侄子。”
席香瞪他:“你怎知不是侄女?”说完觉得不对味。
“九哥,你有没有怎么样,谁把你抓了逼你做饭?这年头真是没有王法了!我可担心死了。”
原来罗悬是这样说的么。也好,免得席香胡思乱想动了胎气。
“我没事。今日来看看你,过一会儿还要走的。”
席香注意到跟在伯九身边的碧岚,眼睛一亮:“这是谁?我嫂子?”席香禁不住扶住肚子仰天大笑。她就知道九哥怎么会跟那罗悬一起断袖,她哥哥好着呢!枉她白担心了好久,如今看来不过是杞人忧天。嗯,这嫂子姿色可以,就是太小媳妇样了,不过也没关系,凡事都是她哥哥做主,挺好!
碧岚只是看了一眼伯九,没有接话。
伯九不晓得席香的心思,有意暂且瞒住他的身份,只好模棱两可地点头,打着哈哈。
碧岚抬头看看日头,禁不住拉拉伯九衣角,示意他快些回去。席香看在眼里,更是高兴。
伯九只好坐上马车,走了。
他这妹妹,怎么就没有点留恋的样子?
傍晚,罗悬回到府中,同徐亦然、席香坐在一起用晚膳。
席香兀自高兴了一下午,这会儿便忍不大住,道:“今日九哥回来了。”
罗悬的手一顿:“……来了府里?”身子看来是养好了。
徐亦然也很讶异:“我今日出去跑生意,没遇上?伯九如何?”
席香嫣然一笑:“好得很!还带了嫂子呢!”
罗悬端着碗的手重重一放,举着筷子的手也落下来。
李小非上前:“老爷……”
“老爷你怎么又不吃饭……”
“老爷这样对身子不好……”
一路追了出去。
徐亦然看向席香,带了些责怪:“你也不是没看到我表哥那副担心的样子。”
席香有那么一些心虚,但还是道:“若是九哥没那个意思,那又何必在一起?”
徐亦然嗫嚅:“我怎么觉得伯九有意思……”
席香忽然一摸肚子,徐亦然连忙紧张起来。
“算了,他们的事情,还是他们自己操心。”
☆、第三十七章
伯九回到皇宫的时候,那位已然坐在龙椅上,不急不缓的一下一下拍打着扶手。
伯九心虚。周伯演微微一笑:“去了哪里?”
伯九老老实实回答:“江春楼。”
周伯演皱眉:“你当了王爷,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早些把它转手了吧。”
伯九犹豫了。
“皇兄,事情结束以后,这王爷……”
周伯演打断他:“不可。”
两人沉默。
周伯演道:“还去了哪里?”
“……罗悬的府里。”
周伯演忆起下早朝后罗悬有事求见。他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听见他一向沉稳有度的臣子面不改色,说要见一见他的心上人。周伯演虽不反对男风,心下却不大舒服,只说伯九身子还很虚弱。
周伯演并未多言,让伯九坐下。
“过几日朕就把典礼办了,现下礼部在筹备。让宫里人教你一些礼数,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了。”说完,眼睛一扫碧岚。碧岚颔首。
伯九只能点头,目送周伯演离开。
伯九转头看向碧岚:“皇上的性子是怎样的?”
碧岚怎敢妄议,打着太极:“王爷觉着如何?”
伯九垂眸,拨弄案几上摆着的茶杯。其实周伯演要杀掉自己,犯不着真的跟从前的承诺较真。他非但不降罪,对自己的无礼还多有包容,甚至随随便便让自己当了个王爷,这些在伯九看来都如一场梦般不真切。他觉得周伯演的性子同从前,已然有了极大的改变,除了他的皇帝身份,伯九还有一层没来由的恐惧。所以方才周伯演的断然拒绝,伯九不敢出声反驳。
他想起一件要紧事:“你可听说什么涉王的消息没有?”
碧岚沉吟一会儿:“旁的奴婢不知,但近来涉王来宫里的次数倒是比以往多。”
“……找谁呢?”
“涉王是摄政王,夫人同太后乃是姐妹,常常来拜见太后的。”
伯九压低声音:“太后是陛下的生母吗?”
碧岚为难地四下看看,才小声说:“不是的。太后没有子嗣。但是陛下母妃很早离世,是太后抚养的。”
伯九不再问了。
“碧岚,拿纸笔来。”
碧岚依言拿了来:“王爷要做什么?”
伯九自己动手磨墨,润笔,将纸张铺开来,提笔写就,将字迹吹干,提起来。
碧岚看过去。她不识得字,但觉得那字方方正正,怪齐整的。
伯九将晾干的纸折起来,交给碧岚:“让人送到城南刑部三品督察罗悬罗大人府上,须得交给本人。”
碧岚接过,犹豫道:“这……”
伯九眨眨眼睛:“陛下只是让我学礼仪,可不是软禁的意思吧?”
“是。”
伯九看看天:“今日晚了,就明日吧。”
督察大人心情郁卒,却只能闷在心里,连带着,都没有什么好脸色。旁人区分不出高兴的面无表情与发怒的面无表情,跟了罗悬十几年的李小非却知晓得一清二楚。
可唯一的解药在宫里,被皇帝像金丝雀一样养了起来,半点没露出风声。
罗悬坐着马车回府。一人本拱手等在罗府门口,见了马车,上前来。
罗悬端详一眼,是宫里太监打扮的人。
“罗大人?”
罗悬颔首,接过一张纸。
那纸触手光滑,平平整整,隐隐还有金色的云纹。
罗悬只道是皇帝有什么吩咐,却奇怪今日怎么送信来,展开一读,只寥寥一行字。
那方方正正工工整整的字迹分外熟悉,是他三年里辗转难眠时翻来覆去揣摩过的楷体。伯九曾说,他习字不久,不敢龙飞凤舞,便端端正正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墨色黑亮,十分醒目,映着华贵雪白的云纸,像是要在纸上开出朵花来。
罗悬就那么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手上不敢用劲,生怕把梦捏碎了,醒来时徒留满地伤心。
两情若是久长时。
他笑了。
朝朝暮暮,如今突然分外生动起来。
李小非看见自家老爷十日来第一次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了。
罗悬又春暖花开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晾了身旁的人站了许久。他冷起脸,将纸细细折好放进衣袖,让李小非打赏那宫里的太监。
用过晚膳,李小非给罗悬的书房送茶,看见罗悬仍旧对着烛火看那张纸,心下便猜对了七八分。李小非欣慰地想想,也只有那位,这么会讨老爷欢心了。
罗悬头一次觉得,一个人的字,是可以好看到这地步的。从前读的句子,只觉得好是好,却免不了酸气。如今看来,却让他难以自拔。
小厨子木讷?罗悬轻笑摇头。他中意的人,是这世上最聪明的男子了。
伯九说,两情。
他终于承认,不是他罗悬一厢情愿,而是他们两情相悦。
那么这一日两日三日,便再也没有从前那么难熬了。
伯九正跟着宫里老人学礼数。本以为女子规矩颇多,男子就没那么多讲究,何况从前在王府,没吃过猪肉,毕竟也是……咳,见过猪跑的,却不想条条框框,倒也复杂。
还没想方才的比喻有多么不文雅,伯九专注听嬷嬷讲。
典礼在即,皇帝已经预备拟诏令昭告天下,故而伯九只能专心,不要在王公贵族面前失了皇帝的颜面。
几位教导的姑姑还算满意,却觉得伯九为人太温和,需要端出点蛮狠的架势,才有王爷样子,这一点,伯九却是怎么也做不到。
看见送信的太监回来,伯九便怀着一颗扑通乱跳的心,去询问一二。
彼时他写信的时候,是很有些忐忑的。想了好些句子,要么是太过寡淡,要么是太过露骨,无奈肚子里墨水有限,便想到了这一句,还是从前在王府听年纪大些的世子之间闲话提起的。他这一写,几乎便是剖白了自己的心意,呈给罗悬看了。也不知这一番心意,罗悬受不受用。
小太监歪头回忆:“罗大人……似是笑了?”
“笑了?”
“嗯,愣了好一会儿,便笑了。”
“哦,你去吧。”
伯九站在原地,回味。
笑了?
笑了就好。
☆、第三十八章
皇帝许久未颁布什么诏令,亲封琛王的诏令一出,上下莫不震动。
诏令大体意思便是寻得皇室遗留血脉,欲封亲王,号“琛”,不日便要举行典礼祭天。除此之外,只字未提。群臣百姓知晓消息,议论纷纷,大多都是好奇这琛王的来历。由于伯九从被救到进宫住了许多日,风声极紧,半点没泄露出去,故而也只有少数几个大约猜到了一二。
涉王在府中摔了御贡的玉瓷瓶,大动肝火,对外称身体抱恙,不再去上朝。那日他从宫中回来便觉得不对劲,急急赶去水牢,果然,哪里还有半点人影,当即便飞鸽传信告知宫里太后。秦舒却是老神在在,半点没有着急的模样。涉王虽怒,却知道自己对不住她,也不敢动她,生怕招惹她母家势力。周秦氏知道了消息,本欲进皇帝寝宫打探一番,却被拦在外头,几日来也不曾见到那被掠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