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道:“末狄,曾是这一带的游牧大族,百年前于乌昭城建都,族人骁勇凶悍,与匈奴交战数年各有胜负,在漠北扬名一时,意欲一同漠北,挥师中原。”
楚留香笑意不减,目光微深:“穷兵黩武,未长久之计也。”
陆小凤问道:“兄台说是‘曾经’,莫非这末狄族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不错,末狄族建都后只存在了三十年,后来因为内乱分裂,被其他部族蚕食剿灭。”
国破家亡,成王败寇,向来是世道枯荣的周而复始。楚留香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道:“那么蛇卫刺青又是什么?”
这次回答他们的是另一个漠北汉子:“末狄王室曾训练了一批暗卫,由上百名强大的男人组成,负责保护王室血脉和守护王城。因为部族崇拜七头蛇神,认为蛇能带来繁衍和力量,因此每个蛇卫下腹都会纹上这个刺青。”
听到“七头蛇”三个字,楚留香和陆小凤同时心头一凛,想起了那风格特异的镜框。
然而,末狄早在七十年前就已经被灭族了,难道还有余孽存世?
众人各怀心思,陆小凤继续搜身,等把尸体摸了个遍,结果除了一些暗器和散碎银子,就只摸出一张羊皮纸。
在陆小凤将它拿出的刹那,楚留香敏锐地察觉到众人呼吸一滞,好几个都脸色大变,甚至有人想要惊呼出声,却被身旁的同伴死死捂住了嘴,俱是死死盯着陆小凤的一举一动。
如此火热的视线似芒刺在背,陆小凤自然不会察觉不到,他在心里飞快地思量起来,手下动作倒是不满,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把羊皮纸展开公示,却见上面空空如也。
“这——”
“怎么会?!”
有人激动之下冲上来就要抢夺,陆小凤眼疾手快拿着羊皮纸纵身一跃,落在了一张桌子上,嘴角翘了翘:“各位果然并非是无辜遭殃的路人。”
能在江湖上混饭吃的,大多不是傻子,塔罗拦下了那争抢之人,抬眼看向陆小凤,道:“还未请教,二位从何而来,到这里又是想干什么?”
楚留香“哗”地一声打开折扇,笑意微敛:“听说漠北的汉子直爽坦荡,那么询问别人之前,应不吝啬附上对等的诚意。”
塔罗跟身边几人对视一眼,打开了一只包袱,只见里面有机关铲、蜡烛、蛇药、斑斓叶、姜醋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小凤脸色一变:“你们是……”
“我们是发丘人(注)。”塔罗道,“这个地方叫恶葬岭,传说……是末狄王室的陵墓所在。”
漠北恶葬岭,曾经是末狄治下之地,因为地势玄奇、抱山环水,虽不适合建立王都,却可作为隐蔽之用,故而有传言说末狄大王在此地修建了王墓,只是多年来都难以考证。
“当年末狄四处征战,劫掠了漠北不少部族和商队,积攒下惊人财富,而这些宝藏有的在破城之日被夺或毁,有的就该埋在陵墓里给他们陪葬。”
楚留香道:“传说毕竟不可尽信,各位远道至此,看来是有了线索?”
“你们救了我等性命,事已至此也不多瞒,我们的确是有了陵墓的消息。”塔罗取出一张纸,“一个月前,有人在边城黑市上发布了关于陵墓的情报,若是有人能够成功找到宝藏,情报者取三成,七成都归发丘人。”
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银财宝就在眼前,有几个人能不怦然心动?
两人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张地图,标注出来的墓门所在区域正是此地附近。
“我们在这里找了很久,不仅一无所获,还差点丢了性命。”塔罗叹了口气,“若非看到这蛇卫刺青,我几乎要以为是那放出情报的人在诓骗众人。”
楚留香二人闻言,俱不置可否。
塔罗说完之后,紧紧盯着他们:“我言尽于此,二位又是什么来历?”
楚留香略一思索,先不提神异之说一时间难以信服,这些发丘人汲汲于利,若说自己二人并非为了王室宝藏而来,恐怕他们也不会相信。一念及此,楚留香决定避实就虚,道:“正如兄台所言,我们在此时一同来到这里,不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塔罗眯起眼:“二位看起来便是贵人,和我们这样刀口舔血的不一样。”
楚留香开了个头,陆小凤便明白了他的打算,适时接口道:“我二人算不得富贵,只是有些见识罢了,来这里也的确不是为了所谓财宝,只是要找一样东西。”
塔罗面色微松:“陵墓里的东西?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楚留香道:“一面镜子,只是我们不能确定它是否在陵墓中,才要亲自走上一遭。”
塔罗本来放缓的脸色突然绷住,他定定地看着面前二人,双手紧了又松,似乎在权衡什么。
片刻后,他笑道:“王室陵墓藏宝多不胜数,别说是一面镜子,怕是百十面也有的。”
陆小凤和楚留香把他的神色反应尽收眼底,心下打了个突,只是周围还有人多眼杂不便说破,他们也没多言多语,顺着塔罗的意思把话揭了过去。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不管蛇卫刺青是真是假,“老板娘”却实打实地与此有关,唯一能够顺藤摸瓜的也只有这虚实难辨的末狄王墓,可是地图上的指示到了这里便已终止,从“张老板”身上搜出来的羊皮纸又空无一物,一时间叫人犯了难。
“走江湖的都不喜欢带废物在身,因为多带一件没用的,就要少带一件有用的,关键时刻甚至会危及性命。此人随身携带这么一张羊皮纸,还把它放在内侧的暗包里面,我想它应该还藏着秘密。”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将羊皮纸拿起来,对着烛光左看右看,除了皮纸本身的纹路,不见其他端倪。
“就算它有秘密,如果我们看不出来,也是废纸一张。”塔罗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众人,“我等现在都中了毒,若不快点找到那女人拿回解药,别说是宝藏,命都要没了。”
“且容在下一观。”
楚留香平生阅宝无数,也见识过不少匠心独运的器物,他取过羊皮纸摩挲了几下,道:“太薄了。”
陆小凤道:“太薄,就说明没有夹层可用。”
“这是用初生的天山小羚羊的皮制成,细嫩轻薄。”楚留香的指腹从羊皮上寸寸摸过,“如果我没猜错,薄就是它的秘密。”
“什么意思?”
“可否将那张地图借在下一用?”
塔罗二话不说将地图给他,只见楚留香先将羊皮纸平铺在桌上,然后对角合缝,将地图覆盖上去,大小竟然是分毫不差。
然后,楚留香端起一碗酒水,将它均匀地浇在了图纸上。
地图是普通纸张和墨汁制成,这一下当即就散了墨,顺势下渗晕染在羊皮纸上。
不知谁倒吸了一口冷气,楚留香却笑了笑,找了条干布吸去多余水分,然后小心将图纸揭了下来,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羊皮纸上竟然出现了一幅新地图!
“羊皮纸防油防水,但是这一张太薄,虽能防浸坏,却容易被晕染。此外,这张羊皮纸上的浅显纹路并非羊皮本身的缝隙,而是被人用细针一点点刺出来的凹痕,弄好之后以蜡油抹过其他部分,当纸张遭到墨水晕染,这些凹痕就会自动分流吸收,显现出完整模样。”
楚留香将羊皮纸拿起,一时间大堂里议论纷纷。
陆小凤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忽然道:“这看起来是陵墓内部的构造图,我们现在……已经在墓门内了?!”
第4章 肆?重山隐迷障,地宫起变故
恶葬岭位于漠北之南,相去瀚海百余里,山脉绵延三十里,春夏时节有高山雪水消融,顺着沟渠分流开来,向四面奔流下山,又于山脚汇入同一条环山河流中。
就像是四道水做的栅栏,把整座山囚困其中。
陆小凤在店铺内点了一炷香,其他人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等到最后一点香柱燃尽,楚留香推门而入,额头有微不可及的薄汗。
塔罗亟不可待地站起来,问道:“怎样?”
楚留香望向陆小凤:“如陆兄所言。”
一炷香前,陆小凤说出了一个词——活门。
“我曾经也遇到过一个老发丘人,请他喝了一整夜酒,听他讲些奇异古怪的事情,比如在陵墓机关中有一种‘活门’,是用无形的阵法代替有形的石铁作为墓门,若是发丘人不精于奇门遁甲之道,那也是宝山在前亦有眼无珠,比能以强力破开的墓门更加难对付。”彼时陆小凤说到此处,又抬起眼扫视众人,“倘若这张地图是真,我们已经进墓却不见墓踪,那么活门的可能性便极大,想要印证此事对错与否,就要请人现在出发,朝四方走走便知道……因为那老人说过,‘活门’便是‘活阵’,人入其中有如落网,除非破阵便不得出。”
在场众人除了他和楚留香,其他人都中毒在身,只能靠蛮力冲撞奔跑,一来二去不知要枉费多少工夫,因此楚留香适时开口道:“劳烦陆兄与各位在此等候,一炷香后在下定当归来。”
楚留香的轻功有多快没有人知道,追不上他的人有多少自然也没有谁能数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