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楚留香双目锁在她身上,这个女人武功高强,他和陆小凤又被这满室毒患绊住,倘若叫她离了这里,怕是再也不好捉拿,所幸陆小凤打伤了张老板,内力透骨而入,对方现在虽无性命之忧,却不可能亡命奔逃,老板娘带着这样一个累赘是决计跑不远的。
老板娘指向一个中毒之人:“你想替他们讨解药,可若是我不想给呢?”
陆小凤摇头晃脑:“漂亮的女人,心肠也向来不会坏到哪里去。”
老板娘笑靥如花:“陆公子,你似乎很懂女人。”
陆小凤道:“我是爱美之人,美人自然也不会讨厌我。”
“你错了。”老板娘定定看着他,“你只是自以为很懂女人,或者说,你太相信自己。”
话音未落,但见她身形一起一落,那只高抬的光裸右脚倏然下踏,重重踩在了张老板头上,后者连闷哼一声都来不及,脑袋就连脖陷了下去,血从七窍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房门倏然打开,老板娘就像只点水燕子斜掠出去,楚留香眉头一皱,手中折扇倏然张开,刹那间离手而出向老板娘身影截去。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了一声闷响。
他追出门去,只见折扇落在了桃花树下,地上还散落着几朵桃花和一缕青丝。
美人似已在远山流水之外。
第2章 贰?古镜鉴阴阳,因缘通双世
楚留香会出现在这里,是偶然,也非偶然。
七天前,他还在兰州与姬冰雁、胡铁花对饮。好友相聚一堂,总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哪怕冷傲如姬冰雁在三盏黄汤入腹后也端起了笑脸,兴致勃勃地跟他们说起一件事来——
“昨日有个胡商从此路过,我看他的货物里有个金丝楠木盒做得精巧,寻思着里面定是奇珍,便想与他做笔买卖,胡商开价黄金千两……”
胡铁花听到此处,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乖乖,黄金千两,这可不是小数目啊,哪怕是皇宫大内的百鸟栖花鎏金水晶瓶也不过才百两黄金罢了!”
楚留香亦是笑了,他见过奇珍异宝无数,能担得起黄金千两这般价位的确是天下难寻,一时间也起了兴致:“是什么宝贝?”
“镜子。”姬冰雁伸出一根手指,“巴掌大的镜子。”
“难道是纯金打造、镶满彩宝?”
姬冰雁鄙夷地看了胡铁花一眼:“大老粗就是大老粗,如你所说那般虽然贵却算不得珍,不过是毫无灵气的匠工堆砌,俗物而已!”
胡铁花不服道:“那你倒说说,什么样的镜子能当得起‘黄金千两’这个价?”
“准确地说,那盒子里只有半面镜子,以昆仑秘银打造边框、十四辟邪石点缀七条蛇目,镜面是一整块的雪玉晶髓打磨制成。”姬冰雁道,“可惜那是阴阳两面镜,正反都有一张镜面,盒子里的只有其中之一。”
“工巧之物,确是珍贵,然而……这还够不上一个‘奇’字。”楚留香为他倒了杯酒,“别卖关子了,这镜子能让你挂心,必有珍奇之处。”
姬冰雁笑道:“那是一面幻世镜。”
胡铁花奇道:“幻世镜?”
“不错。”姬冰雁饮了一口酒,“早年我行走大漠的时候也听过此物,传说这面镜子若集齐阴阳两面,便能通古今、乱阴阳,使人灵魂出窍,神游于太虚方外,玄妙无穷,几为神仙宝物。”
胡铁花先是一愣,继而大笑:“你还信这些东西?”
“诶,都说‘六合之外,圣人不言’,鬼神玄妙之事我等可以不信,也不可轻慢。”楚留香笑了笑,又看向姬冰雁,“依你之见,觉得此物是真是假?”
姬冰雁摇摇头:“一面之缘难以辨认,偏那胡商将其看得要紧,若是不给钱,就连碰一下也不行的。”
楚留香眼中笑意更深:“这就是你把此事告诉我的理由?”
姬冰雁反问:“难道不够引起你的兴趣吗?”
胡铁花左看右看,终于反应过来,大笑着拍打姬冰雁的肩膀:“合着你这死公鸡是在这儿等着呢!老臭虫,又要看你的本事了!”
姬冰雁竖起一根手指:“我也不要多的——借物一晚,天亮之前如期奉还。倘若所鉴是真,黄金千两我也给得起;如果是假,也算是一桩警事,怎么样?”
楚留香笑饮杯中酒,道:“可以,但是要加一个条件。”
“你说。”
“诗曰‘葡萄美酒夜光杯’,今夜我归来时,要你用最好的琉璃盏乘最好的西域葡萄酒来接风。”
“好!”
狐朋狗友一拍即合,楚留香便孤身入了胡商落脚的驿馆。
盗帅出手,自然没有徒劳往返的道理,因着是借物一晚,楚留香也没惊动他人,于三更之时探箱取物,在原处留了张字条,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离开了驿馆,风吹草动都要比他更吸引人的注意。
飞身落在一棵大树上,楚留香打开木盒将宝镜取出。这镜子的确只有巴掌大,边框棱角有不少都被磨得平滑,可见是时常被人把玩,然而胡商将其以软布、丝缎层层包裹,置于金丝楠木之内,还上了九结连环锁,这样恰恰说明他非此镜原主。
楚留香挑了挑眉,举起宝镜借月光端详,正如姬冰雁所言,此镜样式颇古,秘银不同于寻常金银,不惧风沙水火的腐蚀,因此被清洗之后乍看仍是光洁如新,唯有边框上的刻纹缝隙中还留着清洁不去的泥土线痕,恐怕是在黄土之下掩埋了多少岁月,如今才被挖掘出来。
边框是以七条银蛇头尾衔接环绕而成,蛇目共由十四颗辟邪石镶嵌,此石本乃佛家辟邪宝,通体极黑,内含宝光,在月下熠熠生辉。
“好东西。”楚留香不禁赞了一句,正欲把镜子收起去找姬冰雁,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镜子里面没有他。
此时四下虽黑,楚留香所处的这棵大树却沐于月光之下,算不得亮如白昼,也并不昏暗。可是镜面雾蒙蒙的一片,除了一轮圆月,什么也没映出来。
然而,今夜并非十五,天上只有半轮月。
饶是楚留香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呼吸一滞,更令人惊异的是,那镜中的圆月越来越大,很快便让整个镜面都变成一片刺目的空白,叫人眼睛生疼,什么都看不清楚,恍如盲者。
楚留香不过眼睛一闭一睁,手中宝镜便不翼而飞,人也从兰州城郊到了此处,虽然仍是漠北地界,可举目四望之后,只觉人事全非。
“我向四方走了七天,想要找到回去的路,可是无论怎么走都在这附近打转,仿佛进了一个迷宫,在找到生门之前难以走出去。”楚留香说完之后,只见陆小凤正看着自己,“怎么了?”
陆小凤道:“如此怪力乱神之事,楚兄这般坦荡出口,就不怕在下不信吗?”
“信与不信,都看是否值得相信。”楚留香合拢折扇,“虽然眼睛会骗人,但是在下的直觉向来很准。”
陆小凤抚掌:“楚兄以诚待人,是君子作风。”
“错了,我也会说谎,只是不会骗朋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我的确信楚兄这番话,因为……”陆小凤顿了顿,目光微敛,“我来到这里之前,也见过这样一面镜子。”
陆小凤是个麻烦的人,不仅是他爱找麻烦,麻烦也爱找他,尤其他还有很多麻烦的朋友。
司空摘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千变万化,妙手空空”,江湖人都说司空摘星是偷王之王,可是在陆小凤眼里,他就是个猴精,更是个浑蛋。
输了一场赌约,就要替司空摘星挖八百六十条蚯蚓,当陆小凤撅着屁股趴在草地上挖蚯蚓的时候,真恨不得把这一罐子的蚯蚓都塞那猴精嘴里。
“八百四十八、八百四十九、八百五十……八百六十!”
最后一个字刚落音,司空摘星就应着尾声落在陆小凤面前,他先是看了看陶罐里蠕动的蚯蚓,眼睛一眯就算出了数目,顿时笑开花,拿脚尖轻轻踢了踢脏兮兮的陆小凤,道:“陆小鸡,这里的八百六十条蚯蚓齐了,你还差我一百四十条!”
瘫在地上仿佛一滩烂泥的陆小凤闻言,几乎要跳起来跟他打架:“我什么时候又欠你一百四十条?”
司空摘星“嘿嘿”一笑:“八百六十条蚯蚓说好了是在三天之内挖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天,难道不要利息?”
陆小凤:“……”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朋友?!
陆小凤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司空摘星也在对面一根歪脖子树上坐下,朝他挤眉弄眼:“陆小鸡,你猜我这是从哪儿来?”
陆小凤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司空摘星身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粗布短打,看起来就像个平凡至极的路人。
然而他很快就笑了:“猴精,你连马脚都没顾上藏,是去皇宫大内走了一遭吧?”
司空摘星穿了一双黑缎软底的靴子,靴底被磨刻了防滑凹痕,哪怕是在冰面上也能走得稳当无比。
他们眼下正身处四月暮春的京城,河面上的浮冰早已消融,能让司空摘星用上这样一双靴子的,唯有皇宫屋顶上光可鉴人的琉璃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