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摘星也不否认,笑道:“那你倒猜猜我这回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陆小凤眼珠子一转:“前些日子,有漠北部落来使,向皇上呈贡祝寿,难不成……猴精,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司空摘星叫屈道:“那些贡品有什么稀奇?我要是为它们走上一遭,还不如去偷贵妃娘娘的肚兜!”
既然不是贡品,陆小凤也来了兴趣:“那你是得了什么稀罕?”
“罗刹国向皇帝进贡了一个美人,据说是金发碧眼、高鼻深目,长得十分好看,我是去瞧个稀奇。”
听到美人,陆小凤更是兴趣盎然:“所见如何?”
司空摘星斩钉截铁:“名副其实!”
陆小凤笑得两眼弯弯:“都说‘贼不走空’,既然是美人,猴精你肯定是顺走了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司空摘星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素缎布包,里头包裹着一面巴掌大的银边圆镜。
陆小凤一挑眉,将镜子拿起端详,只见是七条金蛇环边框,十四颗红宝点缀蛇目,不似中原工匠的风格,而且样式颇古。
“这是那罗刹妃子带来的陪奁,不算在贡品之列,我趁她和皇帝在龙床上翻云覆雨,就从妆台上取了此物。”司空摘星嘻嘻一笑,“镜框是用赤金打造,镜面乃一整块流火玉髓,触手生温,其下水银层平整无痕,可算是件稀罕宝贝了。”
陆小凤忍不住笑他:“你个大男人一不缺钱二不愁物,又没有红颜知己,再好的镜子又有什么用?”
司空摘星对他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做‘妙手空空’,你却只能在这里挖蚯蚓。”
两人一言不合就互怼掐架是常有之事,现在也不例外。直闹到了长夜已尽、东方将明之际,晨曦从层云间丝丝密密地泄漏,慢慢铺展为遮天红霞,一轮华阳不知何时已经露出半张面孔。
“天、天亮了啊……”司空摘星被陆小凤按在草地上挠了个上气不接下气,现在抬腿踢了他一脚,支使道,“去,把爷爷的镜子拿来!”
那镜子在他们打闹之时就被随手放在了草地上,陆小凤打着呵欠走过去,弯腰捡起镜子正要转身,突然间动作一顿。
镜子里有一轮圆满的红日。
天上的初阳尚未完全脱云而出。
他正低头看着镜面,镜面里却只有一轮越来越大的红日,没有陆小凤的影子。
“陆小鸡,今儿个去吃老黄家的豌豆……”司空摘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嘟囔一边转身去看陆小凤,下一刻愣在原地。
他背后是风吹草木动,此外再无半点异响,而陆小凤不见了。
“……”
“……”
当陆小凤说完自身境遇后,场面一度安静又尴尬。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若非此处无好酒,现在也不是推杯换盏的好时候,陆小凤定要跟楚留香对饮抒怀,毕竟普天之下走背字能到这个地步的确实不多,恨不能执手凝噎。
可惜冷风吹过,带来哀嚎呻吟之声,陆小凤与楚留香返身回到大堂,然而两人皆不擅歧黄之术,面对这满地毒患也无计可施。
“还好毒性虽烈,却不急取人性命,我为他们运功点穴暂阻毒性发作,但是解药……”陆小凤顿了顿,“老板娘既然暂且留他们性命,那就代表这些人活着比死了有用,她很可能还会出现。”
“我把客栈周遭都找过了,可她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除了那缕断发,旁的什么都没留下。”楚留香本人轻功绝世,也曾见过不少身法诡谲、轻功高强之辈,门外也是一片空地而非迷眼丛林,哪怕是只兔子也打眼得紧。然而只在这一个错眼的工夫间,老板娘就在门外消失,若非她轻功超神越鬼,就是这附近有暗道机关。
两人对视一眼,陆小凤道:“这些人交给我。”
楚留香会意:“搜查客栈交给我。”
第3章 叁?皮纸藏天机,疑云丛生时
陆小凤在大堂救人,楚留香就转向后院搜查线索,可是墙后无空响、地下无暗道,除了牲口棚、水井和后厨外别无他处,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客栈院落。
牲口棚里拴着几只牛羊和骆驼,草堆上也不见异样,楚留香推开了后厨的门,只见灶上还坐着一锅羊汤,案板上有没切完的肉块,墙上挂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干货。
这间客栈不算大,厨房自然也不宽敞,楚留香本可站在门口一览无余,却抬脚走了进来,用刀挑起那没切完的羊肉细细端详,然后看向挂在墙壁上的几块松熏腌肉。
松熏腌肉当是出于南地,在漠北是没有的,老板应该是跟来往客商买了它供娘子吃食,为了方便取用,还都切成了大小差不多的等份。
香帅鼻子不好,眼力却很毒——这两种肉的切工,根本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腌肉的切法是从左端由表向下,力道渐沉,顺势将整块肉分成两半,乃是普通人家拿菜刀的常用手势,但免不了劲力偏颇,以致刀口倾斜、深浅有差;案板上的羊肉则是被连筋带骨一刀两断,切好的肉块码在一起,比早市刚端出来的豆腐板还要齐整。
楚留香眯了眯眼睛,他再扫视一圈后厨,找到了一条女人用的灶衣,上面油污斑斑,可见它的主人经常围着厨房转悠。
在厨房做事的人最容易从头、手看出来,除了头发和脸庞会因为油烟变腻发黄,手更会因长期在冷热水里浸泡而变得粗糙,指甲更要齐缘剪去。
楚留香还记得刚才那位老板娘有一双很美的手,葱根玉指上每一枚指甲都涂了鲜红蔻丹。
恐怕那两人,根本不是这里的老板夫妇。
他目光一沉,返身走出后厨,只见院中泥土没有翻新痕迹,便站在了水井边,先看了眼平静的水面,然后取了一枚钩子连同石块绑在绳子上,然后将其放入井中。
手里的绳子越来越短,下坠的钩子却忽然不动了,楚留香用力一提,绳端传来重力。
他低头注视着水面,绳钩带出了一团湿漉漉的乱发。
楚留香突然很庆幸自己刚刚才到这里,还没有碰过一口食水。
井下有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已经被水泡得肿胀,只能靠衣服勉强判断他们应该是这间客栈真正的主人。
凶手杀了他们之后,将尸体绑上石块一同沉入水井中,然后鸠占鹊巢,在这里设下陷阱,等待前来的人自投罗网。
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不杀人,是因为尊重生的不易,可惜这世上的天灾也好、人祸也罢,总免不了死亡,更可惜的是杀人者往往也是人。
楚留香将随身携带的巾帕一分为二,盖在死者的脸上,然后回到大堂。
大堂里仍是哀声不绝,只不过这回多了叫嚣唾骂,七嘴八舌吵得人耳朵疼,然而楚留香现在听着这样的声音反而松了口气——还能中气十足地骂出来,就暂时不会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陆小凤也是这样想的。
他本是在跟这些人议论纷纷,见到楚留香后便抬手打招呼:“楚兄回来了,可有什么发现?”
楚留香道:“后院有两具尸体。”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一个高鼻深目的漠北汉子当即出声道:“我今日一早便来了,还亲自去后院喂了骆驼,顺手到厨房去拿了烤饼吃,怎么没看到尸体何在?”
“因为尸体被绑上了石头,沉入水井里。”
除了他和陆小凤,大堂里的人一时间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有两个忍不住干呕起来。
陆小凤看向楚留香,从他的脸色里得到了答案,语气沉沉:“是真正的张老板夫妇?”
楚留香点头。
这根本不是黑店开门打劫做生意,而是守株待兔。
他去后院搜查的时候,陆小凤快速为众人点穴止住毒血流动,然后就把桌椅板凳都推到一边,清出了一大块地盘来。
这块地盘上除了十四名中毒者,还有一具尸体。
“张老板”被人一脚将脑袋踩进脖子里,不仅颈骨俱断,头骨之内也该只剩下一堆烂豆腐渣,再没有活命的道理。陆小凤把尸体拖到地盘正中央,然后开始验看。
尸体身上的衣物算不得太厚实,陆小凤没几下就将其上衣敞开,只见在此人下腹位置有一个盘蛇刺青,蛇头正面朝上露出毒牙,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怖。
“这——”周围有人惊呼出声。
楚留香寻声望去,只见是个身着胡服的外族汉子,身材高大健壮,腰佩皮鞭和马刀,头发都用细皮绳绑成了小辫子,看着精神威武。
他依稀记得事变之前,这群人三三两两地围桌而坐,似在谈论些什么,此人便是其中的头目,被同行者唤作“塔罗”。
陆小凤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回头问道:“兄台认得这刺青?”
塔罗打量了他们几眼,道:“你们是中原人,难怪不认得……这是末狄族的蛇卫印记。”
“末狄族?”陆小凤和楚留香同时喃念一句,在脑中飞快回忆自己所处时代关于漠北各民族的资料,却都对这个民族没有印象。
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禁疑惑——那面破镜子到底将他们带到了什么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