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高声嘶吼:”我乃潼关守军,求见御史台长官!”
冯逸挥了挥手,卫兵撤去枪戟,来人踉跄几步,扑跪到冯逸面前,肝胆俱裂般哭喊:“末将乃……潼关守军……求见御史大夫……”这人鬓须纠结在一起,甲胄缝隙里全是干涸的暗红血迹,鞋面满是风霜。冯逸忙躬身去扶,道:”暂无御史大夫,我是中丞,代掌御史大夫之职,你要见我?”
那裨将不肯起身,只是泪流满面。
冯逸讶然道:“既是潼关守军,若有军情,你应当报去兵部,就在南边不远……”
”并非……军情,”裨将哽咽道,“封将军所将之兵,皆未受训习,犹……犹血战洛阳,奋勇杀敌。兵败……兵败实是无能为力,封将军后曾三次派人入朝陈述兵事,天子只是不见,而今却……”那裨将突然伏地大哭。
冯逸急道:”而今如何?说清楚!”
那裨将九尺高的伟岸身躯,却痛哭流涕地好似婴孩一般:“封将军和高将军,满腔忠心,却被奸人所诬,身死阵前,仅、仅有旧席裹尸……”
冯逸失魂落魄地呢喃:”自毁长城,何以做这般亲痛仇快的事……”
“封将军死前,曾做、遗表一篇,将军死后,我等不知应将它交与何人,末将只听闻御史为人刚正,恳请……恳请大人为两位枉死的将军讨个公道!”裨将连连叩首。
冯逸定了定神,问:”遗表何在?”
裨将从胸甲后摸出一封脏污信件,冯逸拆开观阅:
“臣丧师失地,罪也,死不辞;然以臣为减截兵粮及赐物等,诬也。臣于京中召儿郎辈,虽得少许物,装束亦未能足,方与儿郎破贼,而后取高官重赏。不谓贼势凭陵,臣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
”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湛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罪臣封湛绝笔。”
冯逸心中大恸,再忍不住,抱着御史台院子里的那棵大树,放声大哭。
第73章兵变(三)
冯逸丢了官。
已身兼御史中丞和给事中两职,再熬些时日,不定就会再进一步,他却丢了官。这事找谁说理去?当天木棋儿收到两张条子,一张显是杨沐的字迹:养你,另一张不知是谁写的,也是两个字:好事。
冯逸盯着“好事”两个字,暗骂了句”妈的”,谁这么缺德,落井下石说风凉话。
既然已成了白身,冯逸也就不想继续呆在长安了,叫木棋儿收拾东西,打算这两日就回扬州去。有时想想也觉得惆怅,大老远地跑京城来,没折腾出什么浪就要灰头土脸地回家去,然而这次的动乱有些狠,估摸着他爹顶多埋怨几句,倒不至于骂得太难听。
此时京中南迁者虽众,真正的高门大户却鲜有离京的:长安,王气之所在、身家之所系,皇帝尚坐镇大明宫,贵勋们因此仍在观望。冯逸临走前特地去了趟韦府,韦映儿多少有些忧虑,韦述却依如往常那样关在书斋里不见人,冯逸叩门进去时,老头子正从一卷书里抬起头来。
冯逸捡了几本书,用袖子掸了掸封皮。韦述一见到他,立刻换了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你和肖彧,两个,没一个省心的。”
冯逸”哎”了一声,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都这么着了,这么多当官儿的,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韦述颇不赞同地望他一眼:”志短!丧气!少年心事当拏云!”
冯逸挠了挠头:“……我回家等征辟。”
韦述轻轻摇了摇头,叹息般道:”小富即安……”
冯逸怕他发散出个长篇大论来,赶紧转话头问:“先生不打算南下么?”
韦述扫了眼斋中藏书。冯逸看他那个眼神,就知道老头子这是打定主意不肯下江南了。韦家藏书之多是全大祁出了名的,多达两万余册,每一本都是韦述亲手校雠,质地之精良甚至超过皇家内府,除书册外,秉烛斋内还有不少古玩字画,是韦家几代人的收藏。这些东西用不着成精会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往那儿一放,韦述怎么舍得走?
自安承弼登基后,燕军再次开始进攻潼关。封高二人已死,皇帝不得不重新启用哥舒瀚,包括河陇勤王军和京畿府卫在内,七拼八凑出了二十万人守于潼关。二十万人,就算站在城楼上一人喷一口吐沫,那也得是一片汪洋。只要皇帝别再自毁长城,冯逸对守下潼关还是挺有信心的,当下也就不再劝,和韦述又随便说了些话,告辞离去。
回到家,木棋儿已收拾妥当,花厅里堆了几口大箱子。冯逸找了个地方下脚,问他:”都收拾好了?”木棋儿应道:“都好了,随时能装车。少爷准备什么时候走?”
冯逸想说”捡日不如撞日要不就明天吧”,话到嘴边却又忽然改了主意,摆摆手道:“再过两天。”木棋儿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留冯逸一个人对着一众木箱子发愣。他有些想郁鸿雪了。自上元节后冯逸就再没见过他,那采花贼成日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出了这么大的事,连洛阳都丢了,郁鸿雪都没过来瞧他一眼。冯逸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一会儿揣测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一会儿又觉得,少爷我几时变得这般娘兮兮?不一会儿又思忖:下次不可稀里糊涂就脱衣服上床,应当面好好问问。可转念一想,他妈我连他一面都见不到还怎么问?!
他胡思乱想了半天,最后一声长叹,随便挑了本书窝在床上看,不知多久城中远远有锣梆敲打声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更声在寂静长夜中略显清晰,侧耳一数,正是“咚!——咚!咚!”一慢两快的节奏,心中微有惊讶,朝窗外一看,天幕黑如泼墨,其上有寒星如棋,确确实实已是三更夜。冯逸微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吹了灯合衣睡去。
接连几天都是这样。
到了第四天晚上,冯逸虽捧了本书却看不进去,只出了一身虚汗,身上略觉不爽利,心里又比身上更不爽了几分,忿忿地扔了书,隔着门板朝木棋儿喊了声”明天启程”,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次日醒来时天色大明,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房来,甚至能看得清屋内细微的扬尘。想到今天要下扬州去,便欲一个鲤鱼打挺起床,只挺到一半,顿觉脑袋一沉,又重重砸回枕头上,再想起身时脖子上就似悬了个千斤重的秤砣。
冯逸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喊:“木棋儿……”
木棋儿踢踢踏踏跑进来,看了看他的脸色,惊讶地问:”少爷病了?”
冯逸两颊烧得发烫,神志倒还清醒,知道今天是走不了了,叫木棋儿出门请大夫去,自己躺在床上睡睡醒醒,连大夫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暮光四合,屋内有些昏暗,自己正被人按着头搂在怀里。冯逸以为是郁鸿雪,摸了摸身子却是杨沐。
杨沐在他额头探了探:“醒了?”
冯逸烧得嘴唇发裂:”来点水。”
“你一天没吃,”杨沐说,”起来填填肚子。”
冯逸摇了摇头,轻声道:“就要喝水。”
杨沐却是起身温了碗药,将他扶起来半靠在床头。冯逸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缓了缓神,扭头问他:”你不是跟哥舒瀚走了么?”
杨沐神情有些烦躁:“半路又被换回来了。”
”来这儿坐着。”冯逸在枕头上拍了拍,杨沐就又除了靴子上床去,冯逸倚在他肩上说:“也好,我就怕你上战场。”
杨沐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一碰,没说话。
冯逸看了他半天,忽而没头没脑地问:”你喜不喜欢我?”
杨沐哑然失笑。
冯逸道:“说话啊,哑巴了?”
”喜欢。”杨沐道,“问这干嘛?”
冯逸:”……你别管。”
杨沐轻轻摸着他脸颊:“这些天你就光琢磨这个了?”
冯逸大囧:”也没……”
杨沐打趣道:“怪不得大夫说你思虑过重,我本来还在纳闷。”
冯逸手探到他胯间,一下子摸上要紧处,埋在他胸口病怏怏地说:”本来想回扬州的,你一来,我又不想走了。”
杨沐把他作怪的手拿开:“那就别走,跟着我,总归护得了你。”
冯逸:”别动啊,让我摸摸。”
杨沐:“……你还病着呢。”
冯逸有些羞赧,手放在他胯间,小声说:”不想分开……”
杨沐呼吸有些不顺畅,却没继续拦着,冯逸看他耳尖渐渐发红,自己脸上也有些烧得慌,好在本来就发烧,当下只厚脸皮地装作不知,鼓起勇气手钻到他裤内去,杨沐双目盯着他,冯逸慌张道:“我……我……”
杨沐:”想要?”
冯逸咬着唇,先摇头,继而又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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