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却没心思跟他说笑,皱着眉脸色发沉,半晌后缓缓开口:”我乃杨相子侄,子昂心里可也正如此看我?窃国之大盗,食粟之硕鼠……”
冯逸先是一愣,继而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我当你是大好男儿,行得直坐得正,孰料内里如此迂腐,枉我冯逸与你相交一场!”说完就要起身走人。
杨沐一惊,忙于他转身之际出手一拉,这一下又快又急,冯逸被他猛地一扯,立时身形不稳,摔进他怀里去。
第34章春闱(五)
周围的纨绔们开始乱糟糟地起哄。杨沐立刻有些尴尬。冯逸也是个纨绔,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实则遇到这种情形,你越羞恼,纨绔们就越开心,你若不在乎,纨绔们看得没趣,自然就会闭嘴。于是他慢条斯理地坐直,慢条斯理地起身,再慢条斯理地回自己位子上去,而后转头冲那群纨绔点头微笑。那些人觉得无趣,各自扭回了头。
杨沐收回目光,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身为杨家人,我没有办法。”
冯逸点头表示了解:”右相主战西南,你总不能拆他台。”
杨沐一双眼定定地望着他:“其实……”
冯逸正眨着眼睛等他说,却见杨沐眼神一飘,落到了自己身后,便也立刻转过身去,正有三人离开坐席,踩着轻飘飘的步子走过来搭讪:”哪方的水土,养得公子这般貌美?”说着一口地道的京洛官话,三个人六只眼全色眯眯地盯着冯逸看。
杨沐手握成拳,当即就要发作。
冯逸在他虎口一按,笑盈盈地望过去:“貌美?阁下也真是词穷,何不说色若春花?”
杨沐闻言一愣,那三人也是呆了一呆,而后更加激动,为首的那个上来就要拉他的手:”听公子口音倒似江南人氏,这人生地不熟的,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冯逸动也不动,任那人攥着手,笑着说:“可惜你生得龌龊,后庭想来也是这般,这可如何是好?”
那人脸色一变,恶声恶气道:”知道小爷是谁吗!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冯逸慢悠悠道:“知道小爷是谁么,莫瞎了眼找打。”
杨沐听不下去了,于桌面重重一砸拳,喝道:”没见这儿有人?你就是个狗娘养的,滚!”
那三人见他身材高大,胆子立刻缩了水,全无底气地边骂边退:“你有种!你他妈的给老子等着!”
冯逸兴致勃勃地扭头:”原来你也会骂人。”
杨沐脸色还有些不善,冷声冷气地说:“你怎能让那杂碎近身?”
冯逸笑嘻嘻地说:”不先给点脸,之后怎么骂?”
杨沐皱着眉:“别老跟人笑,你一笑,那杂碎就要蹬鼻子上脸。”
冯逸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想跟老子搭讪的人多了去了,每一个都要我生气,那我也气不过来啊。”
杨沐怔了怔:“多?你总被人这般……这般……吗?”
冯逸又得意起来:”我生得好看呀!”
杨沐:“……”
冯逸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生得不好看吗!”
杨沐:“好、好看……”
三月十五,殿试发榜。
冯逸虽自认为无甚把握,然在放榜前夜竟也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毕竟从扬州城走到这一步,多多少少总归存了些一鸣惊人的心思。
是日清晨,宣政殿外唱名,承天门外张榜。不少人未及天亮便等在皇城门口,卯时朱门缓缓打开,礼部侍郎持黄卷踏出门来,身后跟着几个明光甲监门卫,登时众人哗然,冲上前直把他们包围起来。
冯逸也早早地起床,自己却没去看,也没打发下人去看榜,他实则存了点小心思:若及第,当有礼部官吏登门道喜,若不及第,看榜也枉然。而算算时间,此时当结果已出尘埃落定。他忍不住在屋中来回踱步,频频望向门外。太学里空了大半,鲜有的几个人也都神色肃然。
不多时,太学门口一阵喧哗,锣鼓声渐响,报喜的官吏手持金轴而入,身后跟着涌进了一堆人,不停地窃窃私语。木棋儿怯怯道:”少爷,人来了……”冯逸“嘘”了一声,同其他举子一样,站到了院中。那官吏站定,缓缓张卷,高声念道:
”御笔亲点——”
“岭南道连州连山郡桂阳县举子郑安宜,三甲第二十六,赐同进士出身。”
一个黑瘦青年颤抖着双手接过圣旨,众人再看他时神情已然不同。
”陇右道凉州武威郡姑臧县举子朱业,二甲第一十五,赐进士出身。”
“山南西道利州益昌郡绵谷县举子卢勇,三甲第四十一,赐同进士出身。”
……
”淮南道扬州广陵郡江都县举子冯逸,一甲第三,赐进士及第。”
私语声骤歇,四下一片寂静。
冯逸一震,左看右看,茫然道:“他、他说什么?”
木棋儿呆呆地说:”好、好像……”
冯逸颤声道:“是……是我的名字么?”
那官员见无人领旨,再次念道:”淮南道扬州广陵郡江都县举子冯逸,一甲第三,赐进士及第。”
冯逸恍若置身于无人之境,双手不住颤抖,而后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踉跄上前,于众目睽睽之下手足无措。
那官员见状捋须而笑:“恭喜冯探花。”
冯逸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躬身接旨。
十年寒窗无人晓,一朝成名天下知。
从今日起,冯逸二字,名扬天下。
春风骀荡,天宇高远,长安花事烂漫,满城纷飞柳絮。
进士们锦衣袖袍,骑着高头大马游于长安街头,前有军士鸣锣打鼓开道,两侧观者如云。新科状元打马当先,冠上簪朵怒放的红花,领着一众同年,所到之处鞭炮炸响,铜锣不断。
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杨沐一身天子御赐红黑武袍,束发戴冠,腰间绑一条墨色腰带,袖摆以丝线滚了无数暗色云纹,胯下一匹趾高气扬大白马。冯逸催马到他身旁,笑嘻嘻道:”杨探花。”
杨沐微勒缰绳,控马与他齐驱,拱手一笑:“冯探花。”
冯逸长叹一声:”真他妈的爽啊!”
杨沐道:“你小点儿声。”
冯逸不以为意,扬着鞭子道:”我要出将入相,我要青史留名,我要衣锦还乡!!!”
杨沐伸手替他拽了拽缰绳:“……你先看路。”
第35章郎官(一)
新科进士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雁塔题名、月灯诗会、杏园宴、马球赛,相比之下,游街夸官反倒是最轻松的活计。冯逸这两日忙得团团转,每日反倒比先前读书还累,唯有在年轻进士身旁故意扑蝶弄蜂的小娘子才聊可慰藉,而这些姑娘仗着出身显贵,作风颇为大胆,见到心仪的进士便会禀告父兄,而后大舅子就带上家仆把人抢回家逼婚。
冯逸本来就长得好看,天生一副多情风流样貌,不胡闹时却也斯斯文文好似蒹葭倚玉,正是姑娘们喜欢的那一类,兼又是新科探花郎,走在大街上就被人抢了三回,次数一多反倒有了心得:假托在老家有婚约是不行的,给事中王大人会说,无妨,贤侄这便写封退婚信罢;胡扯老母刚逝须守孝三年也是不行的,中书舍人林大人会说,贤侄至孝,其实三年也不是很长嘛。于是冯逸干脆一咬牙一跺脚,故作羞赧般道一句“实则我是个断袖”,便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出门去,然后一溜烟跑回太学窝着,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出门。隔壁杨沐有家世摆在那里,倒没人敢抢他,每每听冯逸抱怨,这厮总是开怀地很。
三天后终于盼到了恩荣宴,倒不是冯逸馋到非要吃皇帝这顿饭,而是这顿吃完就意味着新科进士可被授官任职,自此成为大祁官僚阶层中的一员。这日酉时就要进宫,冯逸早早地焚香沐浴,换了无数身衣裳,想来想去,最后挑了件艾绿色的,把蜀锦扇袋撤下去,在腰间改挂了个玉佩,浑身上下低调地很,而后推门而出,对门口等着的杨沐眨眨眼:”我生得好看么?”
杨沐:“……嗯。”
冯逸见他神情扭曲,反而哈哈大笑。
杨沐顿了顿,出言提醒:”你今晚少喝点儿酒。”
冯逸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羞恼。
杨沐见他神情,想起那夜他迭声叫“爹”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嘴角一勾,快步跟了上去。
春末良宵,月朗星稀晚风习习,宫里灯火辉煌,不远处太液池浩浩渺渺。
文武进士们三三两两散在太液池边,小声交谈着,当中也有不少人已认得冯逸,一一和他打招呼。冯逸倒是不记得他们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只微笑着一一回礼过去,而后挑了个角落,和杨沐站着说话,说了一会儿却见他心不在焉,便住了嘴,杨沐回过神后连连道歉。
冯逸摆摆手:”无事。”
杨沐眉头一蹙:“我听见他们说你……”
冯逸朝两边一看,果然几人正偷觑着自己,见他四顾已立即收回目光去。冯逸好奇起来,问:”说我什么?”
杨沐面露尴尬:“说你,实则、实则是个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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