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伤?
四郎这才猛地回过神,自己是来送药的,想到白忧的腿伤,不由苦恼起来:“一会儿,你哄哄公子,让他喝完药吧。他脚受了重伤,回府这几个月来一直不肯配合治疗,伤势比回府的时候还要严重,我真要没法子了!”
“严重?”孤鬼不由皱眉。
“嗯!自他三月前回了府,便日渐消瘦,魂不守舍的,也不知他……”话没说完,便听床头传来一丝动静。
四郎便立刻住了嘴,朝孤鬼使了使眼色,径自出去了。
门重新合上的一瞬,院里的花香趁机偷溜了进来,清新淡雅,一如床上人儿身上的那抹清香。
睡梦中,翻了个身,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倒抽了一口气。
醒了。
但却不愿睁开双眼。
因为一旦睁开,昨夜的美梦就会碎。
而碎了的梦,是无法再拼合的。
他不愿承受这个痛苦的过程。
已经三个月了,日复一日,每天不断地重复重演,已经精疲力尽了。
昨夜,他梦到那鬼来了。
窗外鸟鸣不断,花香阵阵,伴着梦的余温,一切都刚刚好。
梦到他来看自己了,梦到那鬼对自己笑,梦到那鬼唤自己……
“忧儿~~~~”
一声低沉呼唤,惊得白忧睡意全无。
“该起了。”
耳畔的温热呼吸,似乎诉说着一个事实……
“怎么,还想睡懒觉啊,呵呵~~~~”说着,坐了下来,柔和语气中略带几分调侃。
长长的睫毛微颤了两下停住,而后忽地剧烈颤动起来,连着呼吸时,胸腔的起伏也跟着剧烈起来。
而床榻的动静,证实着了这个事实。
是他,不是梦。
白衣人儿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长长睫毛在空中轻颤着,一袭红衣慢慢映入眼帘,而后是过腰墨发,再是那英俊面容,一双火红眸子晶亮深邃,温柔似水,正对着自己笑。
“……孤……鬼……”白忧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有些嘶哑。
“嗯。”
“你……回来了?”声音依旧一贯的清冷,却藏满了小心翼翼。
“嗯。”孤鬼笑着点了点头。
两行清泪,就这么从白忧眼角滑落了下来,晶莹剔透。
孤鬼眼底不易察觉地闪了闪,弯腰,吻去那眼角的泪滴,像是刻意安抚那份不安,吻罢还伸舌舔舐了几下,极尽温柔:“怎么哭了?”
“……”白忧紧抿着双唇不敢眨眼,想摇头否认,却不料眼底那温热的液体,止不住地往外翻涌。
几千年来,孤鬼第一次看到……
那个神仙,哭了。
那日失控发泄一番之后,白忧一改前态,开始配合治疗按时喝药了,腿伤一日日地好了起来,可把四郎和白府里的人乐坏了。眼看着颓废不成样的主子终于又恢复到了往日那副淡然自若不苟言笑的模样,他们真不知该如何向孤鬼道谢。
孤鬼在白府经历的那些往事,他们再清楚不过。
当初他被鬼尸追杀第一次闯入白府时,就被白忧囚禁了起来,而后虽是以火明槡师傅的身份留了下来,但并未真正自由过,因为白忧从没有放松过对他的戒备,也一直在利用他。之后他离开白府不久,白府便被大火洗劫一空遭遇灭顶之灾,他被误会是幕后主使,成了白忧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第二次他再踏入这白府时,却见白忧佳人在侧,新婚大喜。那夜他义无反顾冒死护白忧周全,却被白忧那一剑伤彻了骨,陷入昏迷,长睡不醒。
而现今,居然是他第一次被白府敬如上宾,竭诚以待。
想想都觉姑且过分,可当事人孤鬼倒似无知无觉,非但不计前嫌,还主动留下来陪公子,助他恢复伤势。
此情此举,又岂是只言片语就能言尽的。
尽管如此……
还是希望他能知晓白府的这份心意。
望着庭院杏树枝头上的那袭红衣,双手环胸侧头倚坐着,很是安静,似是在闭目养神,任由阳光透过枝叶细缝落了满身。
好端端一幅美人沉睡图,却没来由地教紫苏心情沉重起来。
明明是个鬼族,却总是给人一种谪仙的错觉。
轻叹了口气,紫苏一个飞身,上了树。
惊落了几瓣杏花。
也惊醒了那袭红衣。
睁开朦胧睡眼,眨了眨,看清来人之后,孤鬼笑了:“紫苏美人?”
紫苏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怎的有闲情上来陪我睡觉了?若是紫肃知晓了,怕是……”后面的话,孤鬼没说下去,只是眯着弯弯的眸子看着紫苏,意犹未尽。
并不理会孤鬼的调侃之词,紫苏眺望着前方府外的热闹街景,面色有些沉重,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有你陪着公子,我真替他感到高兴,谢谢你。”
“可以认为你是在夸我么?”
想了想,紫苏认真地点了点头,回道:“可以。”
“呵呵~~我说,你们白府的人能不能不要总这么严肃正经的,我会觉得紧张。”
呆了呆,紫苏下意识地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自我感觉应该不严肃了,才开口应了声:“好,我会注意的。”
不料,这小动作反而更让孤鬼更加忍俊不禁。
盯着身旁兀自开心的孤鬼,紫苏也不觉尴尬,半晌后突然道:“我感觉,你变了。”
“啊?”笑得正欢的孤鬼怔了怔。
“具体的我说不上来。”紫苏直直地望着那双弯弯的眸子,若有所思道,“但……感觉比以前更爱笑了。”
“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孤鬼长舒了口气,拍了几下胸口,庆幸道:“还以为紫苏美人要说我变丑了呢!”
“……”
“爱笑了不是更好么?”孤鬼眨巴着火红色的双眸,无辜地看向紫苏,慢慢将眼底刚刚涌起的情绪藏了起来。
紫苏和那双眸子对望着,想从中找到些别的东西,但那火红的眸子神采奕奕,耀眼夺目得让阳光都失了色,徒劳而返,紫苏只好收回了目光,眼角瞥见紫肃正朝这边走来。
偏偏这时耳边传来一道邪魅低语,呵气如兰:“紫苏美人,若是哪天紫肃不要你了,记得来找我,委屈你作个偏房,可好啊?”
紫苏暗道不妙。
下一秒就见紫肃蹭蹭地飞了上来,一把将紫苏揽在了怀里,睁着双眼看着孤鬼。他知道孤鬼对白府有恩,也知道刚刚不过是玩笑之举,但他就是受不了他的紫苏……
一时间那面瘫脸上气也不是恼也不该,表情极其诡异,看得孤鬼直乐呵,理了理衣袖,明明是自己故意捉弄起人来却还好意思慨叹一番:“哎,无福消受美人恩,可惜啊,当真是可惜啊~~~”
看了眼被紫肃扣在怀里涨红了脸的紫苏,嘴角一勾:“紫苏美人,你若真要谢我,记得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我们秉、烛、夜、谈,呵呵~~~”
“你!”待紫肃正要发作,却早已不见了那红衣的影子。
庭院里笑声回荡着,满地余辉。
都说这人啊,容易入乡随俗。
鬼大概也是如此吧。
在人间的地方生活久了,就会不自觉地学着他们的样子生活,比如吃饭,比如梳妆,比如泡澡……
即使没必要,但却忍不住会这么做。
习惯,有的时候还真是可怕啊,不得不承认,泡澡的确是件很舒服的事,呵呵~~~
喃喃自语地嗤笑了几声,感觉到周遭的水彻底凉了,孤鬼才悠悠站起了身,越过白忧为自己定作的新衣,穿回了自己以前的那件红裳。
那是以前百花仙送他的,不一样。
而现今换下的这件红衣,是当初白忧新婚时自己特地挑选的,以后……
以后怕是用不着了。
该收起来了。
看来明日,有必要去府外遛一遛了,挑几件称心的衣服来换洗。
漫不经心地刚穿上,还没来得及扣上,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孤鬼本能地挥指先灭了屋内烛火,才问向门口:“谁?”
“是我,四郎,公子唤你过去一起用晚膳。”
“好。”
“那你快些,否则饭菜要凉了。”
“一会儿就来。”
待确定门外四郎的脚步声走远了,孤鬼才长长呼了口气,重新燃起了屋内的烛火。就着烛火,他低头,慢条斯理地系起了衣带,极其小心翼翼。
昏黄的烛火仿佛给室内镀上层淡淡的金光,在墙上勾勒出一副美人出浴的轮廓。烛光偶尔跳跃几下,那轮廓荡漾一番,又重新勾勒。
同样,也映衬出那白衫底下腰间若隐若现的伤疤。
那是一道不可愈合的伤。
冰魄草化解了他所有的伤痛包括炎火,但却无法治愈腰间这道致命的伤疤。
————这是当初在瞑幽受了皇甫青留下的一剑。
————这是天界太子的仙剑。
————无药可救。
醒来时,它被冰魄草暂缓了伤口的溃烂,但他上次和太上老君一道施法封住皇甫青力量的时候,不小心又将这伤口重新撕裂了开。
真是要命啊,呵呵。
待穿戴好后,孤鬼凝力,利用体内冰魄草的冰寒之力重新压制住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