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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底游鱼 完结+番外 (门徒同学)


  虽然那些人大部分不会讲通用语,但从哥用着很不熟练的苦山土话加上手舞足蹈比比划划,最终还是打听到了堂哥的住处。
  堂哥住得最远,几乎是住民区最角落的位置,它坐落在几片鱼塘的后面,需要走过一座天堑栈桥,再穿过一块小林子。
  阿言本想和他一起去,但看守他们的村民不允许。
  两个人一起行动是不可能的,这会大大增加逃跑的风险。加之从哥也不可能独自脱离大伙的视线,还是要有个年轻人跟着,一路送他到山鸡那里去。
  从哥和那小年轻一路沉默地走着,从哥想说几句话,但那小年轻回答什么他也听不懂,瞎□□聊了几句,干脆作罢。
  走上天堑栈桥时,从哥还是有些怅然。
  从栈桥上看,可以看到西头寨的一个角。绿树掩映下,让这里的风景有一种原始的美感。
  栈桥的前后都是崎岖险峻的山与河,以及葱葱茏茏的树木。水流拍击的噪音和时不时传来的一两句不知是什么种类的野兽凄厉的嚎叫交织在一起,在山谷中层层叠叠地回荡。
  虽然是枯水期,大部分的岩石从河底luo///露出来,也能看得出原本的吃水线到达大石块的腰部,但水流仍然是湍急的。
  水流震得木质栈桥微微颤动,冷风更是穿过栈桥上的人,呼啸着在山间盘旋,让从哥一个劲地打哆嗦。
  从哥觉着就算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凭他自己的力量恐怕也难找到出路。
  走过栈桥再踏上小路,没过多时就见着独一家的小楼。
  当下堂哥正坐在家门口抽水烟,不过这水烟做得很简陋,水烟袋都是用一个不知道从哪捡的矿泉水瓶兜着。
  或许已经用了很久,矿泉水瓶早已变形变色。
  他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在晾晒衣服,看模样应该就是他的老婆。那女人见到从哥,笑了一下,拍拍丈夫的肩膀。
  堂兄抬头一看,非但没像他老婆一样笑,反而面露惊恐,马上把水烟放下,打发他老婆进屋子里去。
  跟着从哥的小年轻见已经把人送到,也没跟。走过去用土话和堂兄聊了几句,便操起那杆水烟,钻进林子去了。
  等到那小年轻一走,堂兄马上压低声音骂道,“你脑子坏了?你不要来我家找我啊!”
  “你别瞎ji///巴紧张,你和我一样是外头来的人,和你多说几句有什么奇怪的,不要自己吓自己。”从哥说着,又四下看看,问还有水烟没有,他也想试一口。
  堂兄不耐烦地说没了没了,带着从哥往屋子后院钻去。然后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杆,倒腾倒腾,递给从哥。
  “有话快说,”堂兄小心地瞥了一眼屋子,确定老婆已经进去后,没好气地催促从哥,“别给我惹麻烦。”
  “我不惹麻烦,”从哥冷冷地声明,“我就是来跟你问个明白。”
  说着接过那杆水烟,用鼻子嗅嗅,再把嘴对到水烟口,深吸一口。
  估计这一吸太猛、太不自量力,一股浓浓的蜂蜜味混着烟味钻入从哥的口鼻,一瞬间呛得他肺都要咳出来了。


第32章 第 32 章
  堂兄老了,这四年的时间他衰老得很厉害。他也不过三十的人,眼角的皱纹却怎么都遮不住。
  他的脸上还有伤,那伤口估计感染过也化了脓,结疤之后就再没好,脱落了还有一条难看的增生。
  从哥不知道堂兄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记忆。所以堂兄听了问题,却久久没有说话。
  他在酝酿着从何说起,可每次张开嘴巴,取而代之的都是深浅不一的叹气。
  纠结了半天,等到他也拿过那杆水烟猛抽几口后,才终于把四年前发生的一切向从哥坦白。
  堂哥是个逃兵。
  他来到这里打了半年仗,那时也正是外头部队和苦山对峙得最严峻的日子。
  他没有想过原来政府一直在封锁消息,新闻报道都说是就要拿下这里了,正在进行规划了,可到了才知道,别说规划了,就算是想进山都进不去。
  四年前的流血冲突比现在严重得多,士兵晚上是睡不好觉的。苦山人的反抗劲头很猛烈,又几乎人人都有土枪土炮。
  旧政府是从苦山这边的河入海,再漂洋过海往鹰国走,所以带不走的军火都给苦山留下了,以至于那个时候苦山人的装备和他们的差不离。
  和堂兄一起征召进来的新兵本来不该上一线的,但当时的惨状难以想象,一线伤亡极其惨重,所以运来没多久,直接就让这些新兵蛋子顶上了。
  说得好听是一个老兵带俩新兵,实际上新兵就是炮灰,就是一层人肉防线。
  “和我一起来的差不多都死绝了,有时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被///gan///掉的。”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跑到丛林解个手都有可能踩着陷阱,“苦山就是一个天罗地网,走到网里面,就别想活着出去。”
  消耗战一直在打,上头的意思是他们就跟苦山人耗着,等耗光了苦山的军火,冬天一来,食物也短缺,趁着那空档再突入,就容易得手多了。
  但消耗战是很可怕的,它不仅耗费着资源,还磨蚀着人的斗志。
  在一线高强度的精神压迫下,人很容易就产生自我怀疑。何况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意外死去,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入冬的第一场仗又大败而归后,堂兄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很多伤员是抬不出来的,中枪了,倒地了,你要去救,你也跟着一起中枪,”堂兄说,“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子弹从哪里来,你都看不见他们的人。”
  恐惧和孤独,迷茫和寒冷,让一部分士兵战死,一部分士兵染上各种奇怪的疾病,还有一部分士兵像堂兄一样崩溃,却因为军令如山,被枪指着脑袋也被迫驻守下去。
  堂兄是趁着一个黑夜去解手时跑的。
  他偷了两件衣服,解手时把军服换掉了。他一路往山上走,一直走到精疲力竭,又饿又冻地晕过去。
  第二天醒来后他又继续走,饿得不行了,就掏出干粮吃一口。
  那时他有一个天真的想法,他觉着他能逃出去,能回家。
  毕竟苦山那么大,苦山人又不打平民,只针对那些穿军服的家伙。那他一路走一路摸索,总能找到大路或者码头,总能有机会像个迷途的百姓一样,逃离这个没有希望的战场。
  他甚至幻想过自己能被苦山人率先找到,那他还能用一个简单的谎言骗骗他们,让他们相信他只是一个无害的商人,给他一口热饭热菜填填肚子。
  但很遗憾,率先找到他的不是苦山人,而是部队。
  或许是没有在这样的山里走过,兜兜转转,不知为何,最后还是跟自己的连队撞上了。
  连队的人正好在布防,真的是撞了彩了才碰到他。他们认识他的脸,而看到他穿着平民服时,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堂兄已经没有力气跑了,但他还是歇斯底里地往山上钻。
  “子弹就从我面颊边上擦过,我觉着自己要死了。不是被苦山人打死,反而是要被我自己的战友崩了。”


第33章 第 33 章
  但老天似乎没想让他死。
  他已经记不清楚那一天晚些时候发生什么了,最后的印象就是他摔了一跤,然后就顺着山坡滚下去。
  滚过的藤条枯枝把他弄得遍体鳞伤,最终他便彻底昏厥。
  而再醒来时——“就在这里。”
  堂哥用烟杆指指身后的屋子。
  这家人的姑娘发现了他,救下了他。给他粥吃,给他敷药。
  堂兄说不好苦山话,但姑娘和她的父亲似乎并不介意,至少没把他赶走,也没马上把他交到村寨的首领面前。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西头寨不可出叛徒,从哥在血祭时听阿大也说过。等到堂兄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一天早上,阿大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阿大是独自来的,后来堂兄才知道,姑娘的父亲最终还是向阿大坦白,说自己藏了个外面的人,藏了小半个月。
  现在人活了,也痊愈了,最终是走是留,是囚禁是杀掉,还是要由阿大说了算。
  阿大问他,是不是兵。
  堂兄说不是,道出一早准备好的谎言——我就是个商人,半道上被那些兵劫了货。
  阿大又问,你怎么证明。
  堂兄愣了一下,痛苦地把头埋进掌心,闷着声音说,证明不了啊,我一个小商贩,我没法证明。
  阿大再问,那你告诉我劫货的线路,告诉我囤货的营地。我带你去验证,要是真的,我就信你。
  堂兄承认自己很窝囊,那一刻他想活下来和回家的念头无比强烈。他觉着自己已经死里逃生了,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一刀砍了。
  所以他做了那时他认为会后悔终生的事——他供出了其中一处驻扎营地。那不是他所在的,而是他知道的另一处。他暗自祈祷那个营地没有迁移,否则他将活不过当天晚上。
  那夜他在阿大的挟持下,陪同乌鸦和阿大手底的几个人一起摸到营地。
  堂兄以为自己会为出卖战友而痛不欲生,但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却让他模糊了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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