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鬼,是我契弟,”阿大这回干脆抬手挡了一下从哥,让从哥往身后站些,“前几日刚纳进来,没来得及通知阿叔。”
“契弟?”头子好气又好笑地重复了一遍,煞有趣味地又再次打量了一下从哥,然后摇摇头,冷下脸来,“阿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阿爸阿嫂都给这些牲口收了命,你又有多少乡亲死在这些牲口手上,你居然纳牲口做契弟?”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阿大的表情也冷了下来,上前半步,更坚决地拦在从哥面前,“这些不需要和阿叔商量吧。”
“你是要反水了。”南寨头领啧啧地道,像是怕别人没听清似的,又抬高声调声明——“你要反水啊,阿良。”
“我不会反水。”阿大说,“阿叔你讲这种话,就是在挑事了。”
“我挑事?你那天让他们一路杀到我南沟寨,说不定就是你这个契弟搞的鬼。”头领哼笑,“我要你交人,你不交,跟我干一架。你知道我老骨头干不过你,你养几天伤又活蹦乱跳,接着搞你们的小计划。这次你卖我们南沟寨,下一回你卖谁?你阿姐的北寨?还是最难搞的中土皋?”
这话一出,村民们有了一些骚动。
但阿大的脸色还是没变,他深吸一口气,说阿叔你不要乱讲,“我们西头没出过一个叛徒,大家都是知道的,要说反水,我们还得向阿叔的南沟学,去年年头你们南沟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我——”
“你是要跟我算旧账了?”南沟首领没让他说完,蛮横地打断了他。
“不是,”阿大也止住了话端,缓下语调,“我和阿叔已经清算过了,我只是不知道阿叔来的意思。不知道你是要来喝酒,还是单纯地来看看我。”
阿大给了对方一个台阶,而那首领似乎也接了这个台阶。
气氛僵持了几秒,首领终于再次笑开,他说看看你啊,看看你有没有做坏事,既然你都说没有,那我也没什么好讲。
说着呼呼喝喝就要自己人把刀收好,似乎要带领兄弟们离开。
阿大也以为事情已经化解,让村民继续该喝的喝,该玩的玩。
岂料那首领回头没走两步,突然抽出腰间的弯刀。
那一刀出得干脆精准,正正地就朝着还杵在原地的从哥劈去。
而阿大的反应也十分迅捷,还不等刀子真碰到从哥,竟眼疾手快,抓住了劈过来的刀刃。
从哥吓到了,这一回是真的吓到了。他的后脊迅速地冒出一层冷汗,目瞪口呆。
刀口割裂了阿大的手指,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来。南沟首领脸色一变,紧紧地皱起眉头。他想抽回刀子,阿大却不松手。
不仅如此,阿大的另一边手马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他狠狠地瞪着那个满脸皱纹的首领,咬牙切齿地说——
“阿叔,算上这一刀,你总共给我三刀。两刀为那天那两个犯错的小年轻,一刀为我这个契弟,到此,我们真正两清了吧?”
第26章 第 26 章
凌晨回到房间的时候,从哥很想对阿大说些什么。
其实南寨的人走后他就想说了,但阿大似乎不想和他当众接触,转身就和乌鸦等人离开。
从哥追了两步,堂哥回头瞪了他一眼,他便也不好再追。
但阿大终究还是会回来的,毕竟他们待在一个房间里。不知为何,那天晚上从哥没有想过逃跑,当然他也跑不了,只要稍微走远一点,就有村民盯着他。
一直盯到宴会结束,才有人过来提醒他该回去了,他们护送他回去。
回到房间后又是给他搬来了大水缸,洗完了暖暖的热水澡,看护他的人又细心地把镣铐给他戴上。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阿大才总算回来。
他似乎是洗过澡才回来的,身上的纱布已经换过新的。这一场狂欢持续了彻夜,此时天空已微微发亮。
阿大的手掌没有包扎,估摸着也是刚刚洗澡不方便动作。现在阿大又从柜子里掏出纱布,一边咬着,一边细心地给自己缠上。
从哥从床上站起来走过去,镣铐在地上叮叮当当。
当下阿大穿着一件棉衣,皮毛搁在一旁,上面还沾着点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之前死去的那个士兵的血。
想到那个死去的士兵,堵在从哥嘴边的话又出不来了。他很感激阿大为他挡了那一刀,可这并不能证明阿大就是正确的一方。
何况,如果不是阿大,他也不会被当成俘虏关在这里,更不可能会有之后的事。
所以酝酿了半天,从哥出口的却是——“你们为什么不愿意招安?”
阿大没抬头,一边包扎一边道,“招安什么?”
“让我们的部队入驻进来,你我都不需要流血牺牲,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从哥说,“这仗打了四年,双方死伤惨重,没有必要。”
“嗯。”
“嗯是什么,”从哥有些不满,他清了清嗓子,又说,“那些战士也是无辜的,和你们的阿爸阿哥一样无辜,与其把他们一个个抓来,做着垂死抵抗,为什么不愿意接受现实,让国家尽快地统一和完整?”
“嗯。”
从哥想等着“嗯”之后的下文,可阿大还是没有继续。
这让从哥的不爽更加浓烈,他啧了一声,语气变得苛责起来,“你们都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接触一下?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外面有多害怕,我们把你们当成自己人,想给你们建房子,修道路,你们却用这种方式对待我们,你说你们这样合适吗?”
从哥越说越激动,一讲到这些,学校里那些慷慨激昂的宣讲词又涌入了脑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只是想和阿大说感激,现在反而像在声讨阿大。
第27章 第 27 章
阿大没马上吭声,从哥以为他又将得到阿大的第三个嗯,但这回阿大抬起头来,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像在做语种切换,好一会,他才开口。
他说,很多年前政府也是这么说的,“现在那些人都跑哪去了?”
“那是旧政府,旧政府下台很多年了,已经离开狮国了。”从哥哭笑不得,看来这里的山村真的不通网,以至于阿大他们的意识还停留在政变之前。
“很多年前旧政府在狮国内部就不存在了,现在独立出去的鹰国就是他们最后的据点。你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如果你不知道,那我不介意现在告诉你——”
“我知道,”阿大打断了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从哥,“那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一模一样的承诺,苦山走出了五万人。五万人跟着打天下,回来的不到五千。”
“那是旧政府,我再说一遍,旧政府已经——”
“我不知道什么新旧,我只知道你们都是一样的。打赢了,我们的人也死了,不用花钱安置。打输了,拍拍屁股就走了,烂摊子留给我们自己收。我不懂什么政变不政变,我只知道你们想要我们的地,想要我们的人。”
阿大叹了口气,顿了顿,继续道,“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之前旧政府在,还许我们得一亩三分地,承诺打完仗了,给我们一笔钱,让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事。
“你们现在狮国搞什么,搞共享,搞专供。你们人多地少,我们地广人稀。把我们纳进去,无非就是要刨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拿我们的地和人做你们想做的工业。”
阿大捏了捏拳头,确定这伤口不会裂开后,抻了抻腰,站起来。
从哥想反驳,阿大却没让从哥开口。他转过身,以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态睥睨着从哥,给这场谈话做了终结——
“不要再和我提什么招安,我再说一次——我不管其他几个寨子怎么想,我西头寨的地,一寸也不会让。你们要杀进来,我就陪你们杀到底。”
话是说得凶狠绝对,但说完这话,阿大却笑了一下,然后踢了踢从哥脚边的链条,说睡吧,不要谈了,通用语讲不清楚,讲得嘴巴太累了。
第28章 第 28 章
阿大的担忧是正常的,这种担忧源自于对旧政府的失望,以及对新政府的不了解和不信任。
从哥在课本上学过,或者说早年也在电视报道和报刊杂志上看过,在他童年时期,旧政府当政,那时候为了抵御外敌,全国人都在出兵。苦山也是出过大将的,那些大将也立过不少的功勋。
那时苦山还没有现在这般又臭又硬,还是听政府指挥的。
或许也正如阿大描述的那般,苦山人本来就穷,为了旧政府承诺的钱和粮食,怎么着也得跟着一起闯一闯。
谁知外敌打完没多久,内部又闹了起来。
旧政府节节败退,没多久就退居到鹰省。再过了没两年,鹰省独立,成了现在的鹰国。
战败政府不可能再兑现对苦山人的承诺,苦山人死去的四万多人的家属,也确实没有得到过应有的安置。
这些创痛是留在苦山人心上的伤疤,是他们失去的血亲,和废弃的山田。
新政府上台之后,百废待兴,也确如阿大描述的一样,要重新规划国内的格局。用句通俗的话说,就是术业有专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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