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对堂兄来说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而以阿大他们的反应看来,这种事已经不是头一回。
他看到了被俘获的山民,看到两个被捆在木桩上,已经被拷打得不成人形的苦山人。他们的孩子和妻子被关在另一个笼子里,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出来。
那鞭子一下一下落在对方身上,女人便紧紧地抱着孩子。血污已经让男人的面容模糊,而长时间的拷打也已经让男人失去了叫喊的力气。
最终或许是认定拷问不出什么名堂,其中一个穿着军服的便走上前,分别送了他们一枚子弹。
战争让人变得疯狂,高强度的精神压力也让士兵的人性慢慢消失,令酷刑和□□变得更容易实施。
阿大望着这一切,反是非常镇定。验证了他的猜想后,当天晚上的后半夜,他就组织手下发起了突袭。
突袭来势迅猛,虽然杀的士兵不多,但好歹把那两个女人和三个小孩子救了下来。
可让堂兄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苦山人带着几个虚弱的女人和孩子往山上跑时,一个士兵操起枪,对着他们便是一阵扫射。
“没全回来,女人孩子跑得慢点,死了。”堂兄说,他吸了两口烟,又把水烟递还给从哥。
“不可能。”从哥没接水烟,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只是来谈和的,你很清楚这一点。流血冲突从来就不是政府想要的,他们不会让我们率先——”
“当然不是,但如果无法谈和,命令又不可更改,那冲突就是无可避免的。”堂兄说。
那天晚上目之所见的一切给堂兄的震撼是巨大的,他万万没有想过自己的战友会这样残忍地对待苦山人。
但让他感觉更加震撼的,是他之后所见到的种种。
僵持的时间越久,人就越疯狂,与文明社会隔绝得越久,人的兽性就愈发明显。
或许堂兄离开部队之际崩溃才刚刚蔓延,而随着崩溃如病毒一样在营地里加剧,越来越多根本不参战的苦山农民被俘虏,被残杀。
“这真的很奇妙,我站在部队里时,看到苦山人对士兵的屠杀。我站在苦山里时,我又看到军人对平民的屠杀。”堂兄道,“你说,这是不是打开方式不同的原因?”
从哥答不出来。
他看不到其他的打开方式,而堂兄的这种打开手法,他暂时还接受不来。
第34章 第 34 章
堂兄留下了。在看到更多的屠杀之后,他出卖了更多的据点。
他看着苦山人解救自己的同胞,看着他们相互扭打在一起。看着士兵丢盔弃甲却又操起武器反击,再看着山上的猴子蹿下来,下一秒又蹿没了影。
他随时都在找着机会离开,可不知为何,好像有一根线拴着他的脚踝,让他始终不能潇洒离去。
所以他在这里过了一天又一天,他陪着他们提防着士兵的入侵,吃着他们种出的红薯和米,伴着他们安葬死去的男女老幼,再跟着他们一点一点咿咿呀呀,学着他们的语言。
“阿大知道我的身份,”堂兄突然说,“一年后我和阿大坦白了。”
那时士兵招安了一个小寨子,但招安之后,寨子却被烧杀掳掠一空。他们移平了那块地方,迅速地建立起新的防线。
消耗战终于在经年累月中起了效用,让苦山人慢慢地难以招架,也让士兵有了往前推进的能力,把这里一寸一寸吃进肚里。
堂兄连夜跑到了他们的防线附近,看到他们正在用工兵铲填土。他见着里面有露出的残肢,于是便明白坑里装了什么东西。
堂兄受不了了,从防线回来后,他来到阿大家中。他说他是兵,他和外面那些人一样是兵,杀了他吧,他不想继续了。
阿大说,我知道。
堂兄讶异,他说你怎么知道。
阿大说,你能懂那么多据点,你一个商人,怎么可能。
堂兄哭了,他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我只是——
“为了活命,”阿大说,“我也是为了活命。”
堂兄为了活命,成了逃兵。阿大为了活命,逼迫堂兄出卖同胞。士兵为了活命,硬着头皮也要盯着枪林弹雨上。而苦山人为了活命,他们拿着砍刀也要保卫自己的土地。
大家都是为了活命。
“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理解你,”阿大告诉他,“所以除了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曾经的身份,包括宝莲。”
宝莲就是堂兄现在的妻子,“她阿爸身体不好,没多久了,不要刺激她。”
堂兄不停地点头,不停地擦着眼泪。
这一年来宝莲对自己的照顾和情谊他都看在眼里,也正因如此,在接受宝莲善意的同时,堂兄也背负着深深的罪恶感。
“你不是兵了,你是苦山人啊,你帮我们做了那么多,没有你,西头寨也撑不到如今。”
阿大说着又给堂兄倒酒,让堂兄镇定一点,冷静一点,让他喝酒暖身体,回神智。
自那之后,堂兄便听了阿大说的话。他始终住在那个救下自己的农家,直到农家的老人也在一次打猎中遇到士兵,被士兵失手推下山坡。
他娶了老人的女儿,就在今年的年初。
而若不是在年末见着从哥的面,或许堂兄便会让这些话永远烂在肚子里。
“那你家呢,你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当你死了。”从哥听罢,也叹了一口气。回忆刚刚女人走路的模样,他觉着宝莲有了身孕。
“我不知道,”阿大说,想了想,他又摇摇头,“也许我是应该死了。”
第35章 第 35 章
从哥没有接话,他望着堂哥,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就像他嘴里喊烂的一声“哥”,陌生便是苦山人叫他的“山鸡”。
从哥没有见过部队里的人施暴,让他相信堂哥口中的一切仍然是艰难的。但至少他终于明白,因为阿大救过堂兄,堂兄也救过山寨,所以堂兄已经牢牢地和西头寨绑定在一起,再回不了头了。
也正因如此,当堂兄发现新抓进来的俘虏是从哥,见着从哥身上穿着的军服,才知道除了自己出面以外,谁也难保从哥的命。
“契弟这个名头在你听来不舒服,但你想要活,可能还真只能如此,”堂兄最后告诉他,“这是阿大给我的面子,但如果你真的不想和他怎么样,我认为阿大也不会对你强来。”
回去的路上从哥碰到了从山上下来的阿大,阿大和乌鸦一人提着一个篓子,里头装着凿下来的巢,胳膊上还挂着绳索,估摸着是刚刚下崖采过蜂蜜。
阿大问从哥上哪里去。
从哥说见了山鸡,问问他原先打哪里来。
阿大默默地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看守从哥的小年轻一路跟在后头,从来没吱过声,暂且忽略不计。乌鸦见了从哥的面也不说话,和阿大连闲聊都省了。
一路走着没人说话也有点尴尬,从哥便没话找话,说刚刚在山鸡那里抽了水烟,有蜂蜜味,这蜂蜜就是加水烟里的吗。
阿大嗯了一声,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乌鸦补了一句,说酿酒用的,不搞那个。
说完两个人又沉默,搞得从哥真是尴尬至死。
于是他又说,怎么不见你们抽水烟啊,我觉得水烟比那种粗粗的土烟好些啊,味道顺一点。
阿大又他妈嗯了一声,而这回乌鸦连嗯都不嗯。
从哥心说你们可以啊,这比我还能憋。
但想归想,从山坡再绕道栈桥,越过栈桥再下小路,一行四人就干巴巴地走路始终没人说话,实在是太他妈傻逼了。所以最终从哥还是服了软,试着继续找话题。
他注意到乌鸦手里还捏着几朵花,梗子长长的,颜色艳丽,又指指那花,说这也是酿酒的吗,这是什么花,看着挺好。
阿大回头别了一眼乌鸦,摇摇头,说不是,这乌鸦搞的,好看。
从哥又看向乌鸦,可这一回乌鸦非但没有说话,脖子还有一点点发红。
从哥认为这红绝逼比他看到的要艳丽,连乌鸦那么黑的皮肤都遮不住。
从哥见着乌鸦没回答,以为乌鸦没听清楚,又追问了一遍,他说这做什么用的啊,是不是苦山女人做香料——
“都说了,拿回去好看的,”阿大打断了从哥,又别了一眼乌鸦,替他回答,“给你那个小秘书的,好看的。”
乌鸦一听,脸色大变。他惊慌失措地说阿大你这怎么说话的,这什么和什么,都说了是采回去好看,我自己摆窗台的,我给自己看的,什么小秘书,你说什么小秘书。
“好了好了,”走到村寨口,阿大也懒得和他胡搅蛮缠,从乌鸦身上拿过篓子,让从哥背着,催促乌鸦,“你快回去了,你那么用力拽,花都给你拽蔫了,走吧走吧。”
乌鸦还在嘟嘟囔囔,但阿大都打发了,他也不好停留,默默地朝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从哥眯起眼睛往他家看,此刻阿言正坐在门口玩小树杈,见着虎背熊腰的乌鸦回来,吓得怪叫一声,丢下树杈就往屋里跑。
“他不像送花的,他像拿着花过去杀人的。”阿大哭笑不得。
从哥见状也啧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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