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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弟子同塌而眠 (五珠)


  王景垣拧着眉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疑惑,“任安什么也不想做啊。”
  “任安就是来看看哥哥。”
  凤菡倚在廊边,看好戏似的瞧着,暗自疏导体内混乱的局面。
  穆杳觉得这人真的烦,跗骨之蛆般赶不走、驱不散。他的耐心真的快告罄了。
  青年看向廊下的凤菡,皱着眉,示意他离开。凤王挑衅般笑着,就是不让。
  穆杳冷着脸色,他面前的王景垣打不得骂不得虚软脆弱像初生的花蕾,凤菡又不愿意避让,想来王景垣说的话于这几人而言也不会是什么秘密,那,就现在问吧。他等不及了。
  况且王景垣愿不愿告诉他还两说。
  “你跟阿前说了些什么?”
  王家主听到这称呼面容扭曲了瞬,旋即又笑了开。“没什么,告诉了他事实。”
  “什么事实?”王景垣看着辰前急切的模样,笑得愈加温和,眼中的光璀璨异常。“你猜呢。”
  藕坊里菡萏、荷叶在风雨中摇曳,书房木窗开着,能看到一浅衣公子立在窗边,发丝散着,半遮住了脸。
  他的眉眼隐藏在发后,微垂着头,像藏在阴影里。
  敛容静默着撑伞站在廊下,忧心而不敢上前。
  书房的桌山,山高的笔记旁边,散着一卷布帛。
  大字中嵌着数不清的小字。正面翻出的一角,能看出是个瘦金体的错字。于之比更打眼的,是布帛背面的血字。
  密密麻麻的血字,凄凄惨惨记录着时间。
  辰前抬手,缓缓的缓缓的,再次将布帛打开。
  玉白的手指顺着笔锋描画正面大字,瘦金体锋锐狠厉,又好似洒脱。一笔一划都是棱角。
  情绪驳杂而偏执悲凉。
  初时念汝启唇不可,今日怀恋难描摹。黄泉困厄不及此,不如默,不如那年错。
  不如默,不如那年错。
  空白地方拿小楷细细写的,是辰前的名字,和艰难断续的语句。
  起初的震惊平复了不少,辰前此刻才真是有口难言。
  胸臆间情绪翻滚,却说不清都是些什么。
  他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也确实懂得不多。他不是真的刻意疏远,但疏远是真的。他逃避了,早就将这些纠葛排除在心外,却又不自觉沉浸。起初是假装不知、不懂、看不明白,现在是逃避背德的伦常。
  乾宁注重传承,一辈一辈、一代一代的划分,是所谓传承的基础。尊师重道,且阴阳不能调和。
  就算二人都不在乎男子的身份,这师徒名分在天下人看来,也是悖德的。
  但,管他呢。
  辰前想,他是真的不在乎。阿杳也不在乎吧,那还有什么重要呢。
  阿杳也大了,再不是当年的小孩。
  纠结解开后,似乎再没什么可压在他的心上。辰前瞬间轻松了不少。
  他终于真正的完全的选择直面这些了,并且自认为穆杳绝不会让他失望。
  至于怎么做,要做什么,他有没有能力承担这份感情,都不是此刻的辰前思量的来的。
  他只有本心,只会跟从本心。
  辰前将布帛好生收起,摸到背面的血字时,指尖颤抖。
  心疼心悸齐齐充溢心间。
  这布帛两尺宽两仗长,血迹深红,显然有些时日了,但从斑驳的痕迹看,并不是同一时期书写的。
  该有多疼?该流了多少血呢?辰前不知道,所以才更觉得疼。
  雨水顺着油纸伞落下,敛容看着那人抿唇的样子,担忧而心疼。她一咬转身离开,步履轻盈。
  雨落在伞上,却没有声音。伞边也没有雨滴落下。
  卷容跟着一男子走到客房院落中时,局势正僵硬的不可收拾。
  穆杳心中最后的弦不久前啪的一声崩断开,连对王景垣面上的尊重也没有剩下。
  青年欺近王景垣,威胁之意明显。即使右手绑带昭示着他伤员的身份,气势却不减半分。家主的侍从们挡在他面前,凤菡则在不远处看着,嘴角似乎还有血迹。
  幸而穆杳太在乎辰前了,见卷容到来,虽然不敢抱多大希望,也暗地里希冀是和辰前有关的。但希冀的同时,是满心忐忑。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将王景垣放在一边,一个掠动就到了卷容身边。
  身后的王家家主强撑着红润的笑靥逐渐苍白。他身边的侍从试图搀扶他,却被他避开。
  王景垣素来体面强硬,此刻当然不会示弱。
  “主上…”
  “什么事?”穆杳抬手制止了卷容的礼节,直接问道。卷容亦没有看王景垣一眼。从始至终,她只忠于穆杳。
  按理说卷容该再仔细确认了周围形势再开口的,但她太急切了,竟大意的忘记了。
  “先生约您,子时藕坊院中小谈片刻。”这一句话,从先生起始,穆杳都是屏息听完的。
  他尽力沉稳着表情,眼神深处的神采却是遮挡不住的。
  磅礴繁杂的感情,一时间竟完全说不清、道不明。
  这一刻这院中的天空颜色似乎都不一样了。
  穆杳片刻就恢复了沉静和温雅,但眼神深处掩饰不住的情绪分明写着他的不成熟。
  “走了,凤王,待去金陵时,我会知会你的。”他没有理睬王景垣,就这么闪身离开。卷容等人在他身后跟上,似为了安抚,这次娃娃脸的姑娘在经过王家主等人时点头致意。
  明黄衣袍的少年看着错身而过的人,咬紧了牙关,又无可奈何。
  凤菡倚在廊边,不知说什么才好。
  藕坊里,辰前坐在矮榻上,听着窗外细细密密的雨声,平复肆虐的情绪。
  敛容推门进来时,他才后知后觉偏头看过去。似乎门外还有人,辰前感受到了,开口:“后面的是谁?”声音沙哑。
  他许久未开口说话了。
  可这么想着,那句“不如默,不如那年错。”就又浮上心头。
  默,沉默。
  他的阿杳十岁就失语了,不久前,又试图长久沉默。
  怎么能不自责?


第31章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的是尚筝。
  男孩被发现了,眨巴着眼睛看着辰前,一脸的无辜和不好意思。
  敛容素来清冷的神情此刻隐含无奈,她面对着这小孩也没什么脾气。
  她提着食盒,错开一步将尚筝让出来,等男孩走进书房,才抬手关上门。
  就是这一瞬的事,辰前看到了敛容手腕上的胎记。他以前从未注意过的胎记。
  蝴蝶模样,从中间有血丝般细纹蔓开。
  像是,在阻止什么。
  辰前迟疑,这东西有些不同寻常。他记下了这件事,没有将惊诧表现在脸上。
  尚筝小跑着靠近,又在将到身边时缓下脚步,接着是小心试探但态度坚决的靠近。
  “你、你还、还好吗。”他手背在身后,在走到辰前身边时停下了脚步。辰前冲他点头安抚,然后看向敛容,带着询问。他不太想开口,刚才沙哑的声音实在不像他。
  “这是李初做的茶点,先生先用些吧,天晚了。”敛容难得才开口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她声线冷,不仔细听不出其中关切。
  茶点被姑娘摆在矮榻前的圆桌上,辰前看了眼,三小碟茶点与一杯奶茶,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
  应当是小初做的了,他仅余的一点担忧也消散了去。“嗯。”
  辰前又看向小小的尚筝,询问意味明显。他迫切想将这些事情处理了,然后自己一个人安然待着。
  男孩的脸似乎红了些,他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拿出来,小小的腕处满是淤青的手里攥着个不大不小的香囊。
  “这、这是、我母亲,做给我的,我、我很喜欢,送、送给哥哥好不好?”小男孩声音小小的,说的急切也更结巴。
  辰前平视着男孩的眼睛,那里面都是希冀和急切,突然就不想枉顾男孩的心意。终究还是起了恻隐之心。他双手接过香囊,“我会好好保存的。”
  他闻不到那味道,但会好好保存。
  在男孩哀泣般的神情中好笑的塞给他一把四年前辰前自己做的扇子,打发尚筝离开,辰前起身走到圆桌前。敛容早将一切收拾妥帖。
  辰前看着桌上三样各不相同的茶点,缓缓开口:“让阿杳再找两个人来做这些琐事吧,你和卷容做这些,是屈才了。”
  他不喜欢屈才,但这话在敛容听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看起来年龄并不大的姑娘仓惶不复之前沉静,“是敛容做错什么了吗?”她抬眼看着辰前,不舍不愿不能更明显。
  辰前头皮有些发麻,他最是不会处理这诸般事物,即不想伤害对方,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即达成目的又让对方明白自己心思。
  这些太复杂了。
  敛容似乎从未失态过,现在这模样让辰前不忍心。
  “……没有错。”你没有错。他蹩脚的安慰着,根本不得其法。
  敛容是个倔强的,她见辰前语气有松动,立刻单膝跪地以表忠心。“敛容和卷容都是自愿的,我们愿侍奉在先生左右,请先生不要赶我们离开!”
  辰前震惊抬眼看着单膝跪地的姑娘,彻底没了办法。“快起……不赶你们。”敛容松了口气的愉悦让辰前最后一点打算都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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