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思耳边还回响着那句“一千一百两”,手肘撑着趴起来,问道:“师父,他买那剑花了一千一百两,到底是黄金还是白银?”
重逸放下茶盏,一摊手,说道:“不知道,反正剑已经毁了,现在只剩下六斤精铁。”
期思:“……”
缘空带发修行,一直住在期思家不远处的芳华寺里,两人原本一起跟着请来的夫子读书,这回期思受伤,来回也不方便,就干脆搬过去住一阵。
芳华寺内,大殿沿山错落,顺着柔缓的丘陵铺开,与远处遍山的花树融接。香火烟气缭绕,随山野云雾飘渺于檐瓦间。
前殿人声涌动,而寺庙一座院内格外僻静,只有泉流鸟鸣声,几枝桃花从院外一路盛放着倚进院墙,便是缘空的居所。
陪期思过来后,重逸在院子里抱着手臂问陆应秋:“你这回来,带了什么消息?”
期思神色一顿,和缘空一同看向陆应秋。
“这次为何来得这么突然?”期思也问。
他有些忐忑,通常情况下,陆应秋不会突然前来,而近日到处传消息说北境要打仗,他便心里不踏实,担心陆应秋要上战场。
陆应秋思索了一下,方才柔和的神情严肃下来,看看他们,开门见山地说道:“北境要打仗了,燕国和大凉结盟,派出四十万大军,咱们晋国调兵三十多万,已开始备战。”
缘空不经意地拈着手里佛珠,有些担心。
陆应秋顿了顿,又对期思说:“我和你爹这次都要出征。”
重逸看向期思,脸上情绪却瞧不透。
街头巷尾的传闻都是半真半假,唯独陆应秋的消息是再确切不过的,期思听到他的话,低着头,眼睫垂下。
他神情隐在面容的阴影里,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你们上战场……要小心些。”
陆应秋料见他的反应,深邃的眼看着期思侧脸,试探着问:“不给你爹写封信?”
期思果断摇摇头,他也没什么可写的,他爹没来看过他,两人从没书信往来,就算要写,也还是这么几句话。
陆应秋也不能勉强他,上前坐在榻边,伸手揉揉他乌黑的发,眼底有些无奈,只道:“他也有不得已,你以后兴许就明白了。”
期思抬头看了看他,明亮的眼里闪烁着复杂情绪。他也担心他爹,却不想低头退步,否则总觉得娘的委屈白受了。
重逸摇摇头说道:“罢了,总归会平安无事。”
次日,冯家便去官府打了招呼,将案子撤了,说是误会一场。陆应秋也已把府衙勾结营私的事交给人去办。
这事解决得很利落,陆应秋也要离开了。
“时间紧,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这事也结束,便安心读书,等我回来。”
期思和缘空自然很不舍,但知道陆应秋有军务在身,如今又要打仗,更不能任性留他。
“你们彼此照应,功课不可落下。”
重逸、期思和缘空送陆应秋到门外,期思看着陆应秋风尘仆仆来了又去,心里五味杂陈的。
陆应秋知道期思所想,不再劝说他和他爹的事情,朝三人挥挥手,留下高大的背影,一人一骑很快消失在街巷尽头。
重逸一向行踪不定,期思伤势好得差不多,重逸教他几招新剑式,便也要走了。
“听说宋赫去了荆州,我去找他晦气,你练好这几招,乖乖等为师回来。”重逸叮嘱期思。
重逸要走,他是留不住的,陆应秋和重逸离开,日子又回到往常。
此时正值山寺春景极盛之时,院外的遍山的杜鹃和桃花开放,一阵清风过来便是满山芳菲的期讯,芳华寺也因此得名。
春景满覆,古刹芳华。
聚散如故,只是所有人都未曾想过,再见会是另一番境地。
陆应秋和重逸走后,头半个月里,边关消息传来,晋国昭武将军瑞楚,衔升一级,封为定远大将军,统领晋国全军,坐镇北境,应战大凉、燕国盟军。
头一战两方相杀于断雁关下,据传极其惨烈。
随后的半个月消息不明朗,战火远未烧到这里,却也有些人心惶惶。
一出门便能听到七七八八的谈论,期思难免烦乱,与缘空在芳华寺读书时,先生也频频批评两人走神。
“君子临危不惧,小人才整日惶惶,即便打仗打到跟前,也要有不动如山的气度,怎能自乱心神?”
期思干脆闭门不出,省的听那些流言蜚语,只等陆应秋传消息来。大半个月过去,他闷头读书练剑,倒是都有些进步。
这日,春末晴好,期思和缘空趴在放生池边,手里柳枝逗着鱼,小云松在旁边执一柄竹伞给两人遮凉。风拂过,寺外山林苍翠,周围不时人来人往。
两人正昏昏欲睡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院外匆匆过来,大步到了他们身后,一手按在小云松肩膀上,小云松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来人。
那男人面容深邃,面部轮廓锋利而有些阴沉,一身黑色武袍,腰间一柄剑,气势隐隐。
男人的手极有力,捏着小云松肩膀示意他不要乱喊,小云松有功夫傍身,这男人却显然武功高强,小云松被他按着竟挣不动,只微微挪了步子挡住缘空和期思。
黑衣武袍的男人另一手迅速从怀里拿出一块黑金雕刻的牌子,让小云松看了一眼,又收回怀里,低声问道:“哪个是你们小公子?”
小云松认出了他,又看了牌子,霎时恭敬挪开一步,回头伸手指了指缘空。
期思与缘空感觉到来人,一起回头看,正见到小云松与那男人低声交谈。
缘空正犯着迷糊,靠在池边,眯着眼睛半睡半醒地问:“是谁?”
那黑衣武袍的男子在他面前蹲下,腰背却直挺,深邃的眼里没有情绪,看着缘空道:“小公子,我来接你回家。”
缘空被春末的清风吹得半梦半醒,也没注意他说的什么,迷迷糊糊道:“哦。”
那男人:“……”
期思摇了摇缘空肩膀道:“他要带你回家去!”
缘空这才一下清醒,眼睛睁得滴溜圆,惊讶地看着那男人,一堆问题如连珠炮抛出来——
“回家?你带我回家?”
“我爹让我回家?”
“不当和尚了?”
期思:“……”缘空一根头发没剃过,何时真当过和尚。
小云松忙弯腰解释道:“是是是。”
期思却有些警惕,看看那男人,问缘空:“你认识他?”
缘空便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小云松。
小云松有些激动,确认道:“是家里人,小公子快走吧。”
缘空这才站起来,跟着小云松往寺里侧院去收拾东西。
男人没跟过去,反而转头看着期思,打量片刻,似是有话要说。
期思皮肤白皙,面貌俊秀。兴许是与缘空待得久了,两人眉眼间有些相似。
但期思跟随重逸习武,身形挺拔,虽有些瘦,但身体带着小少年的力量感,缘空身形文弱些。
男人开口问道:“你是期思?”
期思点点头:“怎么?”
男人说道:“陆应秋嘱咐,要你和小公子一道随我离开。”
期思觉得有些奇怪,抬头问他:“陆应秋?他在哪儿?为何一直不传消息来?”
男人眉眼有些冷,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陆应秋有军务在身,他平安无事。”
说罢,男人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犹豫,又道:“期思,陆应秋有消息给你,关于你爹的。”
期思心里一提,直视他眼睛,问道:“他怎么了?”
男人犹豫片刻,看着期思开口道:“开战五日后,你爹带兵冲锋陷阵……战死北境。”
期思脑袋里“轰”地一声,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爹就这么战死了?
他们俩根本都还没见过面!
呆呆站在那儿半晌,如堕冰窖,春末的风带着些山间林木的气味拂来,轻轻环抱着期思。
芳华寺大殿内高大的佛像捻指慈悲,俯瞰满殿的僧人,也看向殿外的众生世界。
期思回过神来,明白发生了什么——爹娘都没了,他如今真的无亲无故了。
男人静静等待一会儿,观察着期思的神色,待他稍回过神来,从怀里拿出一块铭牌,递给期思。
那是一块军士铭牌,上刻有”期同清”三字——是他爹的名字。
期思坐在放生池边,手里握着他爹的铭牌,沉默不语。
他对他爹毫无印象,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现在人死皆空,心里终归不好受,无父无母,他真正是孤身一人。
黑衣武袍的男子跟他说了些什么,期思也没听清,只沉默地点点头。
男人看了看他,转身去找缘空他们。
过了不一会儿,缘空、小云松跟着男人从侧院出来。
缘空方才听那男人说了期思父亲的事,看着期思沉默坐在放生池边沉思着,身姿依旧笔挺,却少了平日的神采,侧脸被阳光打下分明的阴影,缘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男人只好过去拉起期思带着他离开,期思心神恍惚地跟着他们一起出了芳华寺。寺外街角处,有两辆马车等候着。老管家也在马车边,显然是那男人提前打过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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