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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思 (白刃里)


  王大人几乎不敢接那份文书,陆应秋塞给他,牵过自己的坐骑,转身利落踏蹬上马,低头扫了府衙上下众人,又看了看府衙大门,目光寒冷如铁。
  “既然冯家报了官,若这官司要打,就快一些。”
  随后一扬手中长鞭,落鞭如惊雷,骏马扬蹄嘶鸣,飒沓离开去追期思的马车,留下府衙众人面面相觑。
  从府衙到期思家,城南至城北,要穿过大半个卢阳城。
  十分安静的街巷里,一间不大不小的宅子,门旁洇着浅浅青苔的两尊石刻小吉兽蹲踞着,淡金色的阳光照在吉兽身上,静谧安宁。
  推开门,宅子里洒扫得干净,前院一株梅树,枝干遒劲,被柔润的江南水汽沁得色泽深沉。
  娘亲去世后,期思家里就只有几个仆从和一名老管家。
  老管家闻声出来接期思,缘空和小云松也已早早来等他,陆应秋将他扶下马车。
  期思动作牵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老管家一边拿柚子叶在他身上轻拍,一边连连哀呼,仿佛伤的是他自己。
  陆应秋只得安抚道:“他年纪小,很快就能好了。”
  期思坚持先洗了澡,回房间趴在床榻上,感觉浑身都散了架。
  陆应秋随身备着伤药,他的药比大夫的管用,确认期思没伤到骨头,给他上了药,轻轻盖上薄被。
  “他们要对你上刑,你为何不提我?”
  缘空和小云松在一旁,方才看见那大片青紫,触目惊心。
  期思把粥碗放在榻旁的漆盘上,说道:“不是不能跟旁人说你的事吗。”
  陆应秋在军中任要职,身份不同,一直都对周围人说他是做生意的,免得给期思和缘空招致麻烦。
  陆应秋皱眉:“我说的是平常不许说,都上刑了,还不说?”
  期思扭过头眨眨眼:“他们堵我的嘴,我想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场面想想就可怕,缘空听得发毛,拈着腕上佛珠,清秀眉目扭起来。
  陆应秋看着期思,沉思片刻,问他:“你怎么会打冯家那人?”
  期思趴在榻上,身子僵了一下,咬着嘴唇不说话。
  缘空和陆应秋对视一眼,陆应秋示意他们先出去。
  期思没抬头,但知道陆应秋的意思,摆摆手说:“不必了,也没什么,就是……冯……冯禹默,他弟弟把我带去,他想亲我,动手动脚的……我警告他他不听,一直拦着我,我就打他了。”
  片刻后说:“要是我没理他就好了,去看什么楚腰剑,说是跟我娘留下那把一样,既是一样的,又有什么好看。”
  缘空听到冯禹申竟是帮凶,瞬间明白期思在牢里说得那句话,脸色很难看。
  陆应秋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期思感觉得到他的愠怒。
  “陆应秋……冯禹默没有死吧?我记得他最后满脸是血,一动不动的……我是不是杀人了?”期思小心翼翼地问。
  “死了又何妨?”陆应秋道。
  期思:“……”他不想杀人啊。
  “重逸会不会生气?”期思趴在枕头上,忧虑地说。
  重逸是他师父,素来教导他习武不可肆意伤人,期思从小到大从没仗着会武功欺负过人,谁料这一出手就是大事。
  “怎么会”,陆应秋喝了口茶,才平复些,“我给他传了消息,他这两日也就来了。”
  一天一夜没睡好,又是挨打又是担惊受怕,期思吃了点东西就沉沉睡去。
  陆应秋很快打听到,冯禹默伤得不算重,断了根肋骨,当时被期思内力所伤才口鼻溢血,瞧着吓人而已。冯家财大气粗,山参灵芝当饭吃,慢慢养着也就好了。
  “肋骨断了?”期思迷迷糊糊听见陆应秋说话,问道。
  “不碍事,又没戳到肺管子。”缘空说,期思这才又睡过去。
  当晚,冯老爷背着手来回在屋里走了数趟,最后恨恨指着冯禹默:“你那个毛病就不改!色字当头一把刀,早晚害死你!”
  冯禹默脸色苍白,靠在床头,低头不语。
  “你瞎说什么?说不得是那小子有意接近默儿的……那王大人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把人放了?”冯夫人声音哭得嘶哑。
  冯老爷啐了一声,烦躁道:“你懂什么?人家靠山硬得很!”
  一旁伺候的婆子见状,伸头伸脑朝冯夫人身边贴:“太太,那小孩我听说过,没有爹,娘还是个短命的,家里不富也不贵,依我看,就是来攀咱们大公子的。”
  “你听听!你听听!什么靠山!不过是城北的破落户!你该要他偿命!”冯夫人闻言更加失控,尖叫道。
  冯老爷气得揪着那婆子就往外搡:“一张破嘴,还嫌不够乱!”
  婆子缩头缩脑地躲。冯夫人又去拦冯老爷,一个劲儿责怪他没办好事情,屋里乱成一团,冯禹默在床上有气无力靠着,不敢出声。
  屋门却不知何时打开了,晚春夜里,一阵风进来,裹挟着杜鹃花香,吹动案上火烛。
  “啊——!”
  冯禹默抬眼,惊得大叫一声,几人都被他这一声吓到,霎时停下,顺着他目光看去。
  一时安静之极。
  重逸进来得悄无声息,白衣俊雅,腰间一柄春山剑,俊美脸庞被烛火映亮,十分自然地站在那,静静打量几人片刻。
  他步伐极轻,身形一晃便到桌边,修长指节在桌上剑匣点了点,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冯禹默。”重逸说。
  冯禹默靠在床头看着重逸,呆呆地点点头。
  冯老爷和冯夫人这才回过神,后退几步。冯老爷镇定下来,问道:“你是哪位,有何贵干?”
  重逸眼角一挑,修眉朗目间淡淡不屑,没有理会冯老爷的问题。
  他低头看看桌上那只红木剑匣,指尖一挑,匣子便打开,匣内冯禹默重金买回来的那柄“楚腰”剑静静躺着。
  他又拿起桌边随意放着的另一柄剑,那是期思的剑,白天里被夺下来,冯老爷踩了几脚,剑鞘还蒙着灰尘。
  重逸“啧”了一声,从旁边拿了一条干净锦帕,拾起期思的佩剑仔细擦起来。
  冯禹默开口问:“你做什么?”
  冯老爷也回过神,皱眉头问:“你是那小孩什么人?”又朝屋外呼道:“管家!人呢?都干什么吃的!”
  重逸将期思的剑擦净,放在桌边,锦帕飘了几下落在地上,又把冯禹默的那柄“楚腰”拿出来。
  冯禹默皱眉头:“那是我买来的!一千一百两!”
  重逸轻轻笑了一声:“楚腰?”
  冯禹默见他识货,神色缓了缓:“是,楚腰剑,名剑。”
  冯老爷瞪了他一眼。
  重逸抽出一截,那剑锻铸得结实锋利,他点点头:“不错。”
  随后将冯禹默的剑凌空一抛,反手抽出期思那柄剑,长剑锵然出鞘,映着屋内火烛划过一道利光,他旋腕抬臂,一步未动,只听一声短暂清脆声音,重逸已还剑入鞘。
  ——冯禹默的那柄“楚腰”,被他凌空连剑身带剑鞘斩成两截,他抬手,接住连着剑柄的那半截,剩下那半截“当”地落在地上。
  室内一片寂静。
  夜风入窗门拂来,重逸衣角微动,抬眼淡淡瞥了一眼几人,嗤笑道:“楚腰,一千一百两?银子还是黄金?”
  冯禹默张大了嘴,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冯夫人和婆子被重逸拔剑那一刹吓得低呼,冯老爷脸色唰地变了,欲张嘴喊人,重逸却又一手握在自己腰间春山剑上,冯老爷立时住了嘴。
  重逸再一抛手里半截“楚腰”,旋即春山剑出鞘,寒光乍泄,“唰”地破空一刺,剑气直逼他们面前,却又霎时散去。
  ——此一击,那半截“楚腰”被从剑尖利落劈至剑柄,再成两半,“咣啷”落地。
  以铁斩铁,以剑断剑。
  春山剑缓缓入鞘,重逸眼里一丝笑意也无,对冯老爷说:“我徒弟在你这受了点小委屈”,他指了指地上四分五裂的剑,“这就勉强清了”。
  冯老爷浑身颤抖,指着重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重逸看也未看他们一眼,转身拿起期思的佩剑出了门,足下一跃,片刻只留下一道衣角白影,人已飘然无踪。
  管家仆役闻声赶来时,几人如同做了一场梦,只有地上斩成三半的“楚腰”证明一切都是真的。
  这剑做工已是上乘,却被重逸和期思的剑削泥巴一般斩开,世上有几把剑能如此?
  冯禹默脸色灰败,不住发抖。
  冯老爷坐在桌边,叹了口气,指着冯禹默:“人家说两清了,这回可长记性了?是不是要老子陪你送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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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非
  期思趴在榻边,看着放在眼前的佩剑,又抬眼看了看重逸。
  重逸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也看了看他,眉眼带着淡淡笑意,一如往常。
  陆应秋坐在一旁,手肘臂搭在桌上,对重逸说:“这样寻仇,总归不妥。”
  重逸不以为意:“你们有官家的规矩,我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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