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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怀沙行 (北不静)



谢怀闭着眼睛听了个囫囵,一挑唇角,在被窝里掰过他的手来,一笔一划地写了几个字。
他指尖热热的,划过掌心,格外□□。宿羽头皮发麻地体会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他写的是什么——“你这不都躺下了吗”。

宿羽一脚踹了出去,踹得谢怀闷声笑了半天,笑了一会又自觉停了,感觉被磕碜了的小宿有点不大对劲,于是瞎子摸象似的摸了摸他脸,意思是问他怎么没动静了。
黑灯瞎火里,宿羽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手感颇像个花卷,身子僵着一动不动,“……抽、抽筋了。”
金陵冷起来又湿又阴,何况天气神经兮兮憋着雪雨,够浇花小宿难受一壶的。

谢怀只好伸手把他的腿捞进臂弯里,搓了搓细长的小腿,又要向上,大概是想顺手捂捂他的膝盖。
他的大手又暖又有力,宿羽其实被搓得十分受用,但一时心里警铃大作,突然想起了膝盖上那个有点吓人的伤口。
那年他的膝弯被一剑穿过,没几天就马不停蹄地被安排到了陇州戍边,一来二去的,留下了不少毛病。因为常年溜达着打架砍人,膝盖骨上还突出了一小截骨茬,长在那也没什么用,就是摸起来吓人,俗称给人添堵骨。尤其是最近车马奔劳,那小尖骨头摸起来有点明显。

宿羽鸡皮疙瘩哗啦啦地掉了一床,当即毫不犹豫,抬起那条腿往谢怀腰上一搭,两手往他脖子上一挂,再把脑袋往怀里一埋,姿势颇为扭曲地说:“睡了!”
他不管不顾地把眼睛一闭,试图装死。装了半天都没死成,只感觉膝弯一热,被一双温热的手严严实实地捂住。长长的手指在那块突出来的小骨头上摸了摸,停住了。

宿羽头皮发麻,直觉要挨一顿王八骂。
结果谢怀大概是劈了嗓子影响斗志,不仅没骂他,还顺嘴又亲了他几天没洗的发顶一口,然后把尖下巴抵在他额头上,打了个嚣张又无声的呵欠。

宿羽心里有好半天都没知觉,只有一句话奔腾而过——同床共枕原来是这个意思。
一点嫌隙和秘密都没有了,安心把千疮百孔的一副身躯交托出去。
帐外是漫天血沙奔流而下,明天是预想不出的人心险恶艰难苦恨,但城墙根下还有棵老枣树,挥舞着三五个风干了的枣子,镇守着属于一棵树的一方长宁。
谢怀就是他的“长宁”——或者可能也没那么长久。但至少在末日降世之前,他们真的为了同一幅江山如画并肩过。
宿羽其实毫无睡意,但听着谢怀呼吸渐缓,也安下心来,困意席卷了上来。

谢怀难得睡得沉,但总觉得胸口硌得慌。他在梦里迷迷糊糊想了半天,估摸着大概是宿羽挂在胸口的那块玉鬼。
他又颇跑题地想:玉鬼,他有一块,地底下的历星有一块,白眼怪老二有一块。比划来比划去,三块玉鬼长相一样,但玉料雕工都差得天南地北,就只有他的最粗糙最不值钱。那玉鬼是哪来的呢……?
可能是顾皇后去求的,也可能是他那小富小贵的外公外婆留下的,还没准是……他应该知道的。但是近来时不时地脑袋抽风,那个答案垂手可得,但就像隔着条银河的牛郎拽不住织女的裙摆一样,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这副身躯就像块不着明火的木炭,外面看着还是青春正盛,内里已经——至少是即将——烧成了一块灰白。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被自己的脑洞!萌!爆!炸!
【……说是抱,其实宿羽现在不比谢怀矮多少,还肩膀宽脊背挺,看着是相当挺拔漂亮的一棵白杨树。但这么不管不顾地两臂一张,白杨树就像被抽光了骨头,更像挂在谢怀身上耍赖的某种动物。
谢怀拿着个小棍戳小树苗的痒痒:你到底是个什么?
小树枝size的小宿一动不动:I am groot.】
所以来个谢怀养树的番外有人看吗!(连更新都赶不上我居然在想番外!道德败坏)
是这样的实在写不过来(虽然已经削发明志了)……
今后差不多两天更新一次大家有意见伐?如果实在有意见只好我给您寄个键盘了orz……





第65章 前朝曲
谢怀在一小朵指甲盖大的烛火光亮中睁开眼,看了许久的帐子顶,终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轻手轻脚绕开身边的宿羽下了床,灌了杯水,然后蹲回了床边。
宿羽睡得很熟,呼吸轻缓,大概是最近累趴了,还不易察觉地打着轻轻的鼾,越发像只玩球玩累了的小猫。
他突然冒出个离题过远的念头:要是这次侥幸不死,他就养只猫。当然,那长残了的破狗子还是亲儿子。

转完这一个念头,谢怀又摇了摇头。他一条道走到黑漆漆的现在,几乎全凭一腔鸡血,向来不喜欢想得太远。若把将来想得太好,脚下的路就只剩下了杯盘狼藉的苟且,难免越走越无趣。

谢怀顺手披了件衣裳,掀开帐子走了出去,大半夜的也不知道能去哪,原地晃了几步,晃到了军医帐。
陇青二军的军医都是好吃懒做的人才,但帐中破天荒地亮着灯,大概是要时刻监看刀疤脸小兵,看他还活着没有。
谢怀再次蹲在了床边,有点惆怅地看着这个小结巴迟钝艰难的呼吸,颇有点多愁善感地想起来,顾皇后在最后那几天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毒看起来真是无可解。

顾皇后当初若是没怀着他,大概不至于被那场浩劫堵在村里,她会是个像袁境之一样的巾帼。
哪怕后来被困在了恶心事多得一比吊糟的后宫,她也把几个孩子都教得很有血性:逃不过的东西就别去逃,睁开眼看清楚,然后给那东西反手一个巴掌。就算被拍落马下,也要让对方知道“我憎恨你”。
黑白分明,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他的父亲和母亲才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神仙怨侣。

熬着药的炉子边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打盹,这时脑袋一沉,撞在炉架子上,自己被自己惊醒了,“哎呦”了一声。
谢怀如梦方醒,回过头去,瞪了半晌,突然笑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怪不得宿羽叨念了一晚上林大夫超厉害——这人正是一手送走了顾皇后的太医林周。

林周虽然告老还乡,但胸口多少还堵着一口医者不服输的气,这些年在外头没断过搜罗奇方怪药——自然,成果为零,还一脚踩瘸踩进了流民潮,就这么被裹挟着一路南下,误打误撞地被冲到了战火白热化的金陵城下。

林周一下子醒了大半,颤颤巍巍地要行礼,“老臣听说殿下在军中,但今天晚了,故而没去见驾……”
谢怀蹲在原地摆了摆手,又指指嗓子,示意他不必多礼,自己不是不打招呼,是眼下说不出话来。

昔日小心谨慎的太医这么自作自受地磋磨了好些年,骨头里的繁文缛节都被大浪淘干净了,现在也十分江湖,被谢怀一摆手,当即撑地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问:“嗓子劈了?我开副药。”
他回过头去,一边絮叨一边抓了几味药碾碎,“殿下这些年,听说还好?殿下不曾直接染过毒,这情形大概无例可巡。但好生养着,总想得出办法……”
谢怀低头笑了笑。

城墙角下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比怀王脸皮还厚的城墙里却一片太平,等到了王城中,更是风波不起。
皇帝近来觉浅,被人小耗子似的一戳胳膊肘,就醒了过来,困顿道:“……阿鸾?”

谢鸾捧着盏灯,蹲在他床边,比了个“嘘”,轻声说:“父皇,儿臣是偷偷来的,别告诉别人。”
他说话还是小孩子腔调,皇帝笑了一下,打着呵欠抬手蹭了蹭小儿子的鼻尖,“想父皇了?”
谢鸾恃宠而骄,大胆摇头,“来告状。”

皇帝皱了皱眉头,谢鸾凭空长出了二斤眼色,拍着马屁把皇帝扶起来,在背后插了个垫子,开始倒苦水:“儿臣的外公……唉,又没外人,还叫什么外公,又不熟。国丈他好凶。”
皇帝抿了口茶,“朕知道。”

黎骏归的凶是有理有据有底气的凶——随便一个人被搁在那么一个簪缨问鼎之家里,都会有那份底气。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顶着顾皇后的黑脸娶了黎贵妃,也不会控制不住黎家做大,一路青云直上。

谢鸾继续说:“父皇要让儿臣当储君,难道就不怕黎家日后越俎代庖么?”
皇帝慢腾腾道:“怕啊……所以才要你来,你最精。不然让你二皇兄来么?老二那性子,不出三天就甩手不干了。”
谢鸾一边扯被子一边问了一句:“那不是还有我大哥吗?”

皇帝顿了好半天,谢鸾装作往床上蹭,其实出了一身冷汗。
半晌才听皇帝说道:“他不行。”

谢鸾立刻翻了篇,“可是儿臣害怕啊,总觉得国丈要把儿臣关起来自己爽。父皇,儿臣在陇州听了好些鬼故事,讲的都是北济那个小皇帝被蛇眼摄政王这样那样,哎,真吓人。有一个是说小皇帝还没到十五岁,就满脑袋白头发;还有一个是说摄政王一不高兴,小皇帝就连饭都吃不上……”

皇帝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困倦起来,人又开始糊涂,“你也大了,都会给我讲故事了……那东西还在不在?给我看看。”
谢鸾只好又把脑袋钻出来,“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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