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两边钉入数个木桩,下河的士兵腰上绑有粗绳,一端固定在木桩。用作垒墙的树干每一根也用粗绳固定。
随着沙墙堆高,水流越发汹涌,水位上升极快。
同时另一波士兵开始挖掘河岸,并用树干堵住出口。
离出口两尺之处,削尖的树干横向锤入,叠高。
待到泄洪时,砍断栅栏一端的绳索,这边垒起的树干正好抵住,河水奔涌而出,巨大的冲击力把出口的树桩树干冲入河谷,整条渭河的水,将全部往敌军粮草大营方向泄流。
即将完工时,雨空中传来一声响箭。
配合这场毁盐计划,韩军发起攻击,只作佯攻,并分数个兵力,以达到声东击西的牵制作用。
泥水翻腾形同猛兽,积满的河水漫出,四处寻找泄口。
云阶确定一切妥当之后,望着敌营方向,下令砍断绳索。
激流凶猛倾泻,栅栏的一端撞向横木,一道斜口封住所有河水的流向。尖锐的树干犹如千军万马,杀向敌营。
毁盐之策至此可算大功告成。
半个时辰,并无敌兵到此查探,看来对方忙于救盐和应敌。
如此,好不容易布置的一切当然能持续多久便持续多久。
老天也成人之美,似乎要将百年的雨水悉数相赠。
烈风劲雨肆意挥洒,如剑如刀,打在身上痛感加倍。
云阶站在下游,从可怜的视野中眺望。
河对岸童怀大喊,“左将军,那边危险!”
云阶听见声音,回望时只是一片昏茫,此时天色将夜。
他爬下河岸,河水只到膝部,一会便可到对岸。
突然,有人朝他抛来一根绳索,“快抓住……”
后面说的什么已经听不见。
一道电闪雷鸣,击中上游靠岸的树林,树木拦腰断裂,顺洪流而下,撞向沙墙。
罕见的雨势将河岸冲垮,上游河道接二连三地塌方,泥石冲击着沙墙,也冲向燕氏营寨。
不远处的横木几经河水冲刷已然松动。
就在云阶伸手抓绳索时,泥石混杂的河水冲破沙墙,眨眼间将他吞没。
韩寂一拉绳索,猛地惊住,他对一旁的凡生急道,“听令,撤回营地!”
言罢迅速朝下游跑去。
激流中浮浮沉沉的云阶灌足了泥水,其实河流平静时水位不过到他腰部,但现在渭河满载水流湍急,根本稳不住身子,更为要命的是,他不会水。
勉强抓住河道里不知是树须还是什么,没会儿又被冲断。
河道里乱石横生,一块巨大的岩石拦在河中央。不出意外,混乱中云阶无可避免地一头撞了上去,头晕目眩已顾不着,他本能得攀住岩石,四肢死死抱牢,一点一点蹬腿爬到岩石上面。
韩寂找到人时,天色朦朦亮,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他无法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除了好笑还是好笑,因那云阶的姿势活脱一只乌龟。
喊了几声不见反应,细细一看才发现云阶额头凝结了血块。
这才着急下水,把他拖到岸上。
探了下气息,微弱。
滚圆的肚皮证明这人喝了不少水。
韩寂一下一下有规律得挤压他腹部。河水是从肚里吐出了,人却不见醒。
再一探鼻息,似乎较方才更弱了。
韩寂急忙捏住他鼻子,掰开下颚,口对口吹气,每两次便按几下胸口。
来回十几次,他再吹气时,突然云阶将他一把推开,蜷起身子扑向一旁,呕吐加猛咳,把气道和腹中的污水排了个干净。
韩寂绕过去一瞧,云阶眼鼻口,挂着几道浑浊的泥水,
顿时发笑,“我看你半月不用进食了。”
云阶有气无力斜了眼韩寂,慢悠悠爬到河边,掬水洗脸。
韩寂走上前,捏他左右脚踝,“疼吗?”
云阶皱眉,冷嘶一气,“左边,有点。”
韩寂立马解他鞋袜,云阶忙缩回腿,“咱能先找个地方避雨吗?”
天可怜见,两人这副惨白的模样,着实是让雨水泡的,他是在不想再沾水了。
韩寂笑着起身,后背朝他,意思再明显不过。
云阶轻吐一口浊气,说道,“我能走。”
说着一瘸一拐绕过韩寂。
看着就吃力,韩寂架起他的胳膊,半正经道,“你这速度只怕我们很快便被敌军发现。”
嘴上说着脚下加速,使得云阶不得不单腿跳着前进。
原就虚脱,韩寂这不是故意折腾他吗,云阶心一横,人一顿,盯着韩寂要笑不笑的脸,“那就有劳参军,背我一程吧。”
“乐意效劳,请。”韩寂稍曲膝蹲下。
云阶靠一只脚的弹跳,跃上他后背,韩寂却早有防备,马步扎地稳,没能如云阶所愿摔一趔趄。
林中穿梭半晌,可算找个实打实能避雨的山洞。
云阶脚伤不便,韩寂便担起了钻木取火觅食取水的活。
好好伺候了一回立下大功的云阶。
两人心知肚明,这场天助洪水,燕氏军营遭殃不浅,我军只要这两日趁势攻袭,渭河定可收复。
一边烘衣裳一边烤兔肉,云阶心中思忖一事,犹豫片刻决意开口,
“不消几日,燕氏退兵,你便要回京了吧?”
韩寂转动着手中树枝,兔肉香味四散,他吞了下口水,接道,“应是如此。”
“可否代我传个口信?”
“可以,给你爹娘吗?”
“不是,一个朋友。”
韩寂奇怪得看了眼云阶,听他解释,“我娘三年去世了,我从来不知我爹是谁,我娘也从未提起他。”
韩寂停下动作,认真看着他,“那你是随母姓?”
“算是吧,我只知自己叫云阶,姓氏是从军前我娘给我加上的。”
云阶半敞的衣领里露出两枚挂坠,韩寂点点自己胸口,“玉佩是你娘的遗物?”
云阶低下头,手捏琉璃一枚,“这是,这个是朋友相赠之物。”
韩寂笑道,“不介意给我看看吧?”
云阶摘下,递给韩寂。
韩寂左看右看,赏玩一番便还给了他,“你和你朋友交情不错,那枚翡石价值不低。”
云阶又看了眼翡石,“我幼时在他们家做过工,他得空便教我认字念诗。”末了他又加了句,“我从军以前就他一个朋友。”
韩寂调笑道,“知书达理的富家千金,临行前她可说要等你?我说句丧气话,指不定她已嫁做人妇。”
云阶眨巴眼,讷讷道,“他是男子。”
韩寂一愣,笑曰,“那便是娶亲了。”
他拿匕首戳兔肉,自言自语道,“瞧我说的,娶亲有何要紧,朋友不还是朋友。”
兔肉熟透,韩寂口中不住生津,但还是顾念伤者,扯下兔腿递出,却见云阶杵着愣神,“云阶,云阶……”
云阶清醒过来,忙接过兔腿,“多谢。”
韩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疑惑中好像顿悟呼之欲出,可又始终迷糊,他腹中饥渴懒得深思,
“给他说什么,我定帮你带到。”
“就说……我还活着,无需挂心,希望他好生珍重。”
“行…他家住何处姓甚名谁?”
“张知晓……晏都南城的张府……”
“好…我记下了…”
吃饱喝足人易困,雨声催安逸,难得一份世外安宁,疲累不堪的两人很快睡去。
“快,有个山洞,进去搜搜!”
韩寂霍然惊醒,侧耳细听,真有盔甲兵戈声。
山洞外天色昏暗,火光若隐若现。
“云阶!”韩寂嘶哑着声音低唤。
一边赶忙将火堆浇灭,拾起两人的衣裳。却见云阶迟迟未动,他摸到云阶脸颊,体热烫手。
正欲将人抱起,云阶迷迷糊糊醒来,嘟囔声问,“怎么了?”
“有敌军!”
三个字便让云阶瞬时精神十足,一个挺身站起,左顾右盼找佩剑。
韩寂晃晃手中两把剑,一把搀住云阶,把人带进山洞深处。
四下可藏匿的地方唯有两尺宽盘墙而生的藤叶,很是厚实。
偏就只长这一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当务之急只有心存侥幸,韩寂将滕蔓拉扯开。
在火把照亮洞口的一刻,也挤了进去。
“回禀伍长,有人来过,这火是刚扑灭的。”
“拿火把来。”
狭小的空间里,勉强容得下二人,丝毫多余也没有,前胸贴前胸,左脸贴右脸,呼吸交缠。
更可怕的是背靠泥墙的云阶,一撮藤叶在他鼻翼旁,撩得他直想打喷嚏。
火光悠悠照彻山洞。
韩寂自然瞅见云阶的难处,小心翼翼得腾出手,再小心翼翼得拨云阶下巴,鼻尖挤压鼻尖,嘴唇险些相碰,两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得把头转了一面。
可实在拥挤得慌,不一会儿云阶冷汗直流。
洞内的敌兵,拿火把晃了一圈没发现异样,领头的竟坐到火堆旁,重新升起火来。
“去他娘的韩军,都一天没盐味儿了,大伙儿歇歇,把这两只兔子烤了分了。”
“伍长,敌军探子或许没走远,不追吗?”
“急什么,不吃饱哪有力气,再说,这是咱们燕军后方,四处都有搜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