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营帐,遇到迎面来的凡生。
例行公事的语气不冷不热对他说,“主子请你帐内一叙。”
路上云阶想起童怀的话,对韩寂救命之恩,自当表谢,可要他说出牵马坠蹬之类的,还真难以启齿。
经此一战,韩寂对云阶不怕死的精神更一步体会。
这是运筹帷幄和冲锋陷阵间的区别。
不久的将来,韩寂便要回京继承君位,他这一帐子的兵法韬略总得有人继承。与其交给一个纸上谈兵的,不如交给一个胆大心细实战经验丰富的。
这个想法他已经禀告杨湛,杨湛思量再三认为可行。单凭一腔热血能在大小数十战中保全自身甚至他人,其中断断不仅是运气好而已。
凡生报说人来的时候,韩寂正细心地擦拭一把剑。此剑锋利无比,吹毛断发,剑身透着股隐隐的冷光。
云阶进帐,一瞬之间那道冷光便向他刺去,他闪转侧移,捉住剑柄。
反应很快,韩寂很是满意得笑了,转身又拿起桌上一柄一摸一样的剑,说道,“这两把乃天下名剑,阴阳契,是我的战利品,你手上那把是左手剑,送你了。”
云阶倒不是左撇子,左右手都惯用,只是没想到这等细微末节能被韩寂看出来,
“名为阴阳契,不该是双手剑吗?”
韩寂拔出剑身,挥舞一个弧度,光芒如烈焰,“若当双手剑使,未免埋没了左手剑,凡事皆可变通,物尽其用嘛!”
云阶抬起手,将两剑并列,好像阴阳相斥却又无限契合,犹如双龙吟啸九天。
如此厉害的剑气,用剑者若无强大的功力,其中一柄势必无法发挥到极致。
遇不上好主人,分开来使或许更佳。
韩寂挑挑眉,“可有兴致过几招?”
云阶有股子好胜劲蠢蠢欲动,当即应下。
帐外有片空地。
晴空旭日。
左右阴阳,韩寂那把剑应该属阳,阳光照耀下锋芒毕现,而云阶的左手剑,锐气隐忍,殷切待发。
相形之下,云阶萌生想换另一柄的想法。不过只是刹那的念头,似乎韩寂看透了他,剑招将他逼得无暇分神。
起初两人见招拆招互有往来,五招之后,韩寂恍然想到云阶身上有伤。
此时云阶才算热完身,稀微捉摸出左手剑的用剑之道。
一消一涨间,仿佛左手剑威力并发,旋刺挑拨,像条迅猛的毒蛇攀缠绞弄,登时逼韩寂将剑脱手。
高下立叛只是表象,云阶发觉韩寂其实有所顾忌,大约是念着他有伤在身,心里一时羞愧,他急忙收剑,俯身要捡韩寂脚下的剑。
韩寂先一步将剑捡起,毫无挫败感,笑道,“看来你的伤并无大碍,左手剑也十分适合你。”
云阶只得站直,却又忽然曲起膝来,韩寂眼疾手快及时拦下,“哎,不必跪谢这么隆重吧,我送你剑是因为这剑与你相配。等你伤痊愈再切磋可好?你若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吧!”
云阶跪不了只好郑重抱拳,思来想去就两字,“多谢!”
抬起头时,韩寂嘴角斜挂,眼睛朝后边转了下,“你知道我的武功是谁教的么?”
云阶眨了眨眼,明白但没回答。
韩寂又道,“不知阴阳契双人使威力怎样?”
云阶回说,“可以一试。”
于是原本站在一边旁观的凡生,突然觉得周围有股无形且莫名的杀气。
当然最后的结果非常无情,师父是领进门了,但个人火候有待大力提高。
剑送出,话未完。
帐中摆上佳酿,韩寂饮的竹叶青,云阶饮的药酒。
酒过三巡,云阶心怀感激,拘谨便慢慢放下几分,也不再是韩寂语多回应甚少的状况。
趁酒兴,韩寂问,“恕我直言,之前的我不知,斜城谷还有破阵那时,但有差池,你小命不保。”
云阶反笑,心无余悸,“其实我敢回头救人并非愚勇。都是生死弟兄,我怎能见死不救,何况是活生生的。没有八成胜算,我也不敢犯险,斜城谷,□□伤得我但要不了命,破阵那时,我军的旌旗近在眼前,只要坚持下来,死不了的。”
韩寂思忖片刻,酒杯敲桌人顿首,他为曾将云阶归于略有傻气而愧,亦为自己没看错人而喜,“我还以为你就一股子蛮劲。哎,记得上回,你还欠我一个志向没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云阶沉吟须臾后,似乎下了某种决心,眼底坦荡无欺,道出他从未对别人言的家事,“我娘说,选择从军一定要出人头地,对于我们这种处处遭受冷眼的人来说,自甘平凡的话一生潦倒,从军无疑是唯一出路。”说到这他面露讪笑,“我的志向和你比起来,万分惭愧。”
韩寂端着的酒杯放了下,暗自唏嘘无限,语气却轻松,“国不成国,都是虚妄罢了,国泰民安,方可峥嵘不负。”他举杯冲云阶示敬,“愿你我宿志终得酬。”
云阶应声举杯,一口爽快饮尽后,他念起一事,“还未请教参军尊姓大名?”
韩寂明显地愣住,他奇怪的是已第四次见面云阶竟未向别人打听他,
“我叫韩寂。”他平淡道。
“我叫……”
“凌云阶,我早知你名。”
云阶一瞬空白表情,转而惊讶道,“韩姓乃国之大姓,你……”
韩寂顺口编谎,半虚半实,“我什么?既是大姓,必和皇家有关联,所以我充军的日子大概等不了四海归一便要结束,这也是我找你的目的。”
云阶仍在震惊中,讷讷问,“你是…王爷?”
韩寂盯牢云阶,笑得诡异,“难不成因为我是王爷,你就不再拿我当朋友?”
云阶素来不好酒,酒量顶一般,此时有些微醺,被韩寂的笑脸蒙蔽了暗藏心底的尊卑之别,“话非如此,没成想王爷是像你这般平易,我活二十年,连村长都未见过。”
韩寂于是坐正,将云阶酒杯斟满,“没办法,谁让我受贬呢!你不想知道我找你的目的?”
“还请赐教。”正事要紧,云阶不敢多喝。
韩寂指帐内一众图纸书册,“我意将衣钵传于你。”
云阶惊道,“我识的字恐怕读不完三页兵书!”
“我可以教你。”
“可否容我想想……”
“善用兵者救千军,远比你一个一个舍命相救来得容易,而且你资质不错,经验丰富,我呢,难免纸上谈兵。”
云阶犹豫不定,
韩寂又说,“自古功成名就者,哪个仅凭一腔忠勇?或许你不知,大帅早有意提拔你,但若无谋略可非好事,小到自身难保,大到连累三军。”
归根结底云阶感觉若不答应未免不识抬举,从长远考虑,这事对他百益无害。
如此想着,云阶便默默答应下来。
几日后军旨下达,提任凌云阶为前军左将军。
并将先锋队取撤,编入哨骑营,基本无需再像从前以身犯险,更侧重于敏锐的观察力刺探敌情。
位至左将军,需参与议兵。
云阶从先锋营搬到独立的将军营。
童怀左右非要跟着,云阶只好将他作为随侍带上。只因为童怀是原先锋队最年小的一个。
(那什么前军,前锋,先锋,架空架得自己都糊涂了,我的意思先锋归属前军,要先探路的,遇上陷阱敌军什么的,就要交锋。改为哨骑么,减少无谓的牺牲,注重于暗地里刺探敌情。反正不重要,我就这么解释一下,觉得可能前面有些地方把前锋先锋写乱,没写清楚。总之,不重要……)
第7章 七
七
孙子兵法曰,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古往今来兵家,兵法千万。不费一兵一卒而取胜,无疑是最理想的战果。
然而两军对峙,不流血不牺牲,恐怕不可能。如若不然,或燕氏灭国,或定康亡朝,何至焦灼十几年战乱仍未平息。
谋略这等事非一朝一夕可成,云阶决意先以切实的战法阵法为上。
韩寂大帐里添了个小型沙盘。
每日操练结束傍晚开始,云阶埋头韩寂营帐。
起初,韩寂并不亲自教授什么,只留云阶独自熟悉地形地势。
待他烂熟于心之后,才就兵书所言演练兵法。
很长一段时间,韩寂账内的烛火总是彻夜通明。往往帐内的情形,一人一册,各不干扰,或云阶捧着兵法独自辗转在地形图和沙盘之间。而韩寂则有问才答,看得疲累了便倒头睡,也不管烛下的云阶一副痴傻模样。
两人的相处君子之交,不温也不火。
不过云阶对韩寂是心存感激的,大抵就如为他所救的士兵对他一样,况且韩寂实实在在算救过他。
为此他渴望学有所成。
只有一件事令他颇烦恼。
无论多晚回帐就寝,童怀总在等他。
几次三番劝说无果便随了他。
这日,两人就下回的作战方略商讨时,韩寂被大帅请走,于是云阶提早回帐。
没过几个将军帐,就看见童怀和一个卫兵唠家常。
童怀迅速错步跑前来,嬉笑道,“左将军,今日这么早回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