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之前未见过李映,但身为萧府的老管家,这姜都这朝堂的局势还是了然于胸的。
文臣以文岸为首,文岸为相两朝,根基极稳,是可同之前的萧家相提并论的。武将自是随了席坤,席坤同萧家的关系不亲不疏,想是被一萧固姜逾百载惹的。席家也是有底蕴的家族,但不同萧家这般一脉承武,只出了个萧轲算是异类。
除却文武之争便是老辈小辈的勾心斗角,席家不稳,牵制不住文氏一脉,姜衡期就默许了很多小的派众在明里暗里掐着,每天看看他们对敌对一方的弹劾当趣子。
李春知是中庸一派,不参与任何党羽之争。他自当好自己的礼部尚书,逢祭祖科举等多费心思而已。李家秉承中庸之道,虽有时碍于时事有所偏倚,也是心中有秤知轻重。比如他可以在文相多次的警示后将文家的某位烂泥扶不上墙的划到金榜里,却从不许任何党羽在三甲上做文章。
李春知是有原则的,虽然时不时惹得文相想设个计将他那首级取了,却也在心中明镜一般思量着每朝每代都需要些脊梁,他们是游离于规矩之外的,如磐石一般支撑着这个朝代。
更何况,姜衡期虽然对自己的礼部尚书大人积怨已久,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动他,那么别人又何苦自讨没趣呢?
而萧家,算不得中庸,只是对这姓氏极为看重。依附于萧家的世家不少,而萧氏却还是那个兀自抱团,认萧不认情的样子。故而虽说没落有因,却也有着自作自受。
你只认自己的氏族,外族人皆入不得你的眼,偏又权势极大,树大招风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映今日着了个火红的狐毛大氅,入正厅后贴身的小厮将其取下,内着了暗云纹滚金的锦袍。
李映对萧轲的景仰实如滔滔江水,他小萧轲四岁,是今年的探花郎。文采不必说,其父李春知也是天下读书人推崇至深的,确实不必在萧轲面前如此自惭形秽。
一开始在玲珑宴上,萧轲也想过这人可能是演技太过拙劣了,不过几句话下来,他已然清楚,自己这是遇到老实人了。
这老实人还一根筋得很,他有一套头头是道却让人啼笑皆非的道理。要是顺着他想,便觉着他这般是极为合乎礼数且极为有理的。怕是只有李家,才出得了这样的儿郎罢。
“行之公子,子瑾今日冒昧登门,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公子见谅。”李映一脸的诚恳,端的一派死不悔改。
萧轲:“轲之前在宴上便说了,李公子不必这样客气的。同是一辈,唤轲行之便好。”
李映摇头,道:“不可不可,子瑾对待行之公子是良师一般,礼节不可丢。”
行之公子算哪里的礼节啊?这是坊间对他带了旖旎心思的称谓啊!萧轲还清晰地记得车驾过街,那些个胆子大的姑娘偶尔高呼一声“是行之公子啊!”的光景。
李映是个固执的,萧轲便任他叫了。
茶是上好的铁观音,点心是虞山翠。李映平日不喜甜点,却对虞山翠称赞不绝。
虞山翠其名取自虞山,虞山有红的麦,翠的虞。红麦磨的细粉带了绯色,馅儿用的茶粉和虞树嫩叶的汁。虞山翠做法很多,在原料的基上加各种辅料,便有了各式样的虞山翠。
萧家的虞山翠是偏向正宗虞山翠的,辅料几乎不加,却因厨娘精湛的厨艺耐吃得紧。
李映放下茶盏,灼灼地看着萧轲道:“行之公子,你当中庸之道如何?”
“李家之道么?”萧轲问。
李映点头。
萧轲接着道:“浮沉之中,佳矣。盛世之中,固矣。李家人聪明,知道争斗是不休的,中庸之道却可长久行之。”
李映未说什么,纠结了一会儿又问:“行之公子对萧家如何看?”
萧轲一怔,有些想不好如何作答,李家中庸李映未必中庸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萧轲却任由它过了。萧轲知道这样进行下去是很危险的,自己对李映不知根底,要是他是文氏一派……
萧轲还是从了自己的心,萧家没落后他很少人对提起过自己的想法,即便是歌回也无。
不如相信一次。
“盛极必衰,忠甚为妖,萧家太不知帝王之道了。几代下来也自有腐朽,我们家这一脉,较旁支清明些,然家大业大,主事的还是有糊涂的。”
萧轲本是雅致着如瓷器一般,顿了顿却从眼中生出利器的光来。杀伐气四散开来,李映后知后觉,这才忆起萧家,本就是兵戎。
萧轲言:“不过纵有自身的原因,我二哥,也是不该那样死的。”
通敌叛国,好高的一顶帽子扣在萧家头上,五代忠良的名声一旦尽毁。甫一从战场上回来便入了囹圄,取证,定罪也是极快的。
烧红的铜柱烙在身上,生生灼死。闻着自己的皮肉焦熟的味道,来长啸一句,将士何辜?忠义何苦?
真是可笑。
但李映怕是不了解这些个勾当,当萧放真是通了敌吧。
未想李映言:“是污蔑,我知道的。皇上说……”欲言又止,老实人的脸上赧了红,心知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
萧轲登时通透起来,原不是文党抑或席党,倒是姜衡期的人么?那么姜衡期派他过来,是想探自己的底线么?
一哂,萧轲道:“皇上是个好靠山,你仅需记着自己是为着黎民就够了。萧家同前代旧事都高深得紧,你只转告他,萧轲在做,就好了。”
李映陪了笑,又扯开话聊了半晌,见萧轲兴致不高,想是自己这次怕是得罪到行之公子了,暗自悔不当初,悻悻地告了辞。
萧轲倒没有怨怼的想法,只是想到姜衡期都让李映来试探自己了,那么该动的手脚就应该快一些了。
要过年了呢,应该是最后一个年了。萧轲盯着李映在雪中踏下的痕,盯了许久许久。
李映出了萧府便马不停蹄地入了宫,将那句话转述给龙椅上的那位时,那位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姜朝的皇上和他的探花郎在御书房沉默了许久,久到探花郎肚子打鼓的声音都响过了几轮,姜主才发现他的探花郎要饿坏了,于是摆宴,清欢。
姜衡期突然很想萧轲,很想很想,他在萧轲于漠北峙敌时,都未这样想念过。
姜主是一个想到就做的人,待他轻车熟路摸进萧府的时候,月白如洗,眠了许多许多犹在梦里的人。
却没有萧轲,萧轲在白日贪睡得很,夜里却总是要过半才能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姜衡期自以为轻手轻脚的不会吵醒萧轲,摸进他房中时,抬头就同那双漂亮的眸子对上了。
姜衡期着了便服,身上那股子气势却还是万人之上的。萧轲只着亵衣,披散着头发,不明他的来意。
姜衡期走近,便见萧轲不动声色地向内侧移了移。赌气一般,姜衡期直接坐到了床榻上,便见那人拥紧了被子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姜衡期:“行之,你以前不会怕我的。”
萧轲瑟缩了一下,回:“以前你不是疯子。”也是不敢声张,声音放得很低,虽说这院中杂役小厮皆不在,萧轲还是怕被人知道了该眠在不知哪个贵妃玉臂上的人现时在自己面前。
姜衡期拨开挡了萧轲视线的发,如愿地看着他皱眉却不发一言的抑郁着。
“我一直都是疯子,行之不知道么?”姜衡期笑言。
萧轲打掉姜衡期停在自己肩上的手,道:“以前的你,还懂得隐忍。”
姜衡期大笑了起来,左右这院子周围无能听见的人,夜探“闺房”这种事,要做足了功课才好。
他摩挲着萧轲的脸,从上滑过住在下颚处,拇指一下下抚着唇,萧轲偏头躲过,他便不厌其烦地将头再扳过来。
“行之,你那么聪明,怕是很早就知道了吧?”
很早就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不是皇子对侍读,不是皇上对臣子,不是栽培和利用,而是要听你在我身下,吟哦出声。
萧轲的眸沉了下来。
很早么?也不是很早。只不过发现身边打算助其登上最高位置的那个人,越来越喜欢碰触自己。
不过是在自己练习书法时,他会不经意般说行之你这个字写的不对,然后覆在自己手上执笔,连气息都贴得那样近。
不过是偶尔打闹时喜欢将自己拥住,讨了饶也要过一阵子再将自己放开。
不过是在有了侍妾后自己当玩笑一般的那句话——行之,我不喜欢她们,我喜欢你。
然后是自己出征前,突如其来的叼住了自己的唇,声声如凿雷般耳语着,我不会再忍。
唇上有了温热,姜衡期这次吻得极为小心,慢慢地贴住,再离开,再贴住。
这是姜衡期第三次吻他,之前的狠戾消失殆尽,如期打乱了萧轲的思绪。
颤抖的舌敲开了牙关,勾住另一个,同样颤抖着却不敢前进的。二人跌入柔软的床,所有的动作都变得缓慢,眼、鼻、耳……
萧轲在失去清明的前一瞬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阿期,遇到了木越,我才知龙阳也没什么坏的。”
萧轲很擅长地,一针见血。
可能是月光太哀伤,高高在上的君主没有发脾气,他甚至温和地问:“他真的有那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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