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伶!”他喊了一声,声音远远地传了开去。
不一会儿,那个黑影踮起脚来,朝着他挥了挥手。
陈忆安不等他过来,抓着崖壁上的岩石三两下爬了下去。河床上生着许多一人高的茅草,它们的茎部很柔韧,被狂风吹拂也不会倒在地上,或许就是伏伶所说的蚕丝草。他拨开草丛朝着刚才看见的方位走过去,只见伏伶窝在那儿,身旁已经放了一捆白色的草茎。
“也不跟我说一声,还以为你去哪儿了。”陈忆安忍不住埋怨道。
“担心我啊。”伏伶取笑他。
“……”陈忆安一顿,竟然无法反驳。
“等到天黑,再做事就不方便了。”伏伶拍了拍手上的沙土,取下腰间的水囊递给他,“喝水。”
那水囊鼓鼓囊囊的,陈忆安拔开盖子喝了一口,味道清冽,极为解渴。
“从哪儿找来的水?”他问道。
“这里的蚕丝草生得这么茂盛,地下三尺必定有水。”伏伶难免有些得意,“在这里生活的经验,你比起我可差远了。”
陈忆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转了话题道:“弄完了就回去吧,我们得快点赶回朔方。”
伏伶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了一会儿。
“我不想回去。”
“什么意思?”陈忆安皱眉,“不回去,难道在戈壁上流亡,喝西北风不成?”
“我是说,我不想回朔方城。”伏伶轻声道,“我们去哪里都好,去一个没人知道的村子,或者去一个繁华的南泽城镇,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甚至去你说过的永安城,为什么一定要回那个地方?”
“你在说什么胡话?”
“南泽和九夷开战,是不会那么轻易了结的,或许这一战会持续很多年,会有无数人死于非命。陈忆安,我不想看着你死。别再当什么朔方军的副将,放弃这一切,让那些人去打去杀去,无论最终是谁赢,是谁死,都跟我们没关系,行不行?”
陈忆安陷入了沉默。但只是一会儿,他就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如果你在刚认识的时候和我说这些,我没准会答应。但现在我亲眼看着三百个弟兄死在我眼前,亲眼看着唐将军被俘,剩下的弟兄还等着为他们报仇。伏伶,现在压在我身上的东西太多了,我走不了,就算我想走,我的心也不会答应。”
“可他们不是你的责任!”伏伶的声音越来越高昂,“你跟我说过你是因为什么来到朔方,那个朝廷让你家破人亡,把你发配到这个不毛之地,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卖命!”
“我不是为他们卖命。”陈忆安看着他道,“在我加入朔方军的第一天,唐将军就告诉过我,我所守护的,是百姓,是那些和你一样,和你阿爹一样籍籍无名的百姓。”
伏伶一时无言。
“是,我可以带着你一走了之。战乱一起,也没有人顾得上我们。可是他们呢?谁来带着他们一走了之?九夷人的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谁来拯救他们?我们走了,他们就该平白无故地去死?”
伏伶垂下了眼帘。
“别傻了。”陈忆安叹道,“大家都不是孩子了,别提那些傻话,好么?”
日暮西沉,暖黄的光晕照耀着这片河谷,风停了,沙也散了,四周弥漫着泥土和草叶的气息,还有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我知道了。”伏伶别过了视线,“走吧,回去吧。”
第12章 怀疑
两人回到朔方城时明月已经升起,城楼上灯火通明,陈忆安一露面,轮值的小兵就认出了他,兴冲冲地为他打开了城门,一边回头高声禀报道:“回来啦!回来啦!”
张迁正在城门口不安地踱步,看见陈忆安策马而入,忙上去问道:“怎么样了?唐将军呢?其他人呢?”
他黝黑的面孔因担忧而皱成了一团,身上的甲胄好似一直都没有卸下来过,也不知这样等待了多久。陈忆安跨下马来,看着这位不辞辛劳的长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过了许久,他只能默默地道:“对不起。”
张迁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看看陈忆安,又看看他马背上那人,作了个手势:“我们回帐中细谈。”
“我在酒肆等你。”伏伶道。
陈忆安颔首,随张迁走向帅帐。伏伶骑着马站在原地,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到底怎么了?”一放下帐帘,张迁就用一种沉重的语气问道。
“对不起,这次行动失败了。我们中了九夷人的圈套,他们早设了伏兵在那里等我们,除了我一个人,其他的都没有回来。”
“难道唐将军也……”
陈忆安摇了摇头:“这次是九夷国主怀英亲自带的兵,这个人非常厉害,我走的时候唐将军仍在和他缠斗,不知道胜负。不过他深陷黑骑阵中,恐怕……”
张迁摸着下巴,神色愈发严峻:“你同我说说,这个怀英是个怎样的人?有多厉害?”
陈忆安皱了皱眉,他先前忙于撤退,唐朔风和怀英的打斗他只匆匆一瞥,并未看得特别清楚,不过他还是凭着回忆大致描述了一下,尤其着重提到了怀英那件鬼神莫测的兵刃。
张迁听罢,长叹一声:“唐将军八成是被九夷人俘虏了。”
“那怎么办?”
“撤退之前,他有没有交给你什么?”
陈忆安这才想起怀里的镇边将军令,忙不迭掏了出来,毫不犹豫地交给了张迁。
张迁握着那令,捋着下巴上一撮短髯:“是了,就是这个。不瞒你说,正因为这次行动危机重重,唐将军临走前给了我一份手书,指明要见到这令才能打开来看。我这就去取了来,且看看他说些什么。”
少顷,他捧着一个木盒回到陈忆安面前,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封长信,张迁将信铺开,两人细细读了一遍,随即不约而同地抬头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色都是说不出的怪异。
唐朔风在信中说道,此次突袭万一失败,他就会以身为饵任凭俘虏,以怀英的性格,必不会立即杀他,而是会拖上一段时间,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待南泽军心大乱,他才会在阵前光明正大地杀死这位南泽主将,如此一来他才能给南泽造成最大的打击,这是他行事的一贯风格。并且手上有了唐朔风,怀英必会先将精力放在他身上,不会立即有所行动,给张迁等人争取了时间。
至于之后的计划,唐朔风指名令张迁暂代朔方主将,陈忆安仍为副将,南泽边境总共数万人马可任凭此二人调遣。但最为关键的一点,却是他强调了绝不可主动出击,对付来去如风、悍不畏死的黑骑,最好的办法仍是据城而守,使“拖”字诀,干耗他们的粮草。他建议边境朔方、邺丘、怀远、固安等数城立即加固城墙,加派兵员,同时组织一队精骑用各种方法对黑骑进行骚扰,令他们自顾不暇,疲于奔命,如此只消一月,大局便可定矣。
令两人最感意外的,却是最后一段话。
唐朔风道,此次行动失败有两种情况,第一,运气不好,潜入第一时间就被九夷人发现,或是粮草附近有重兵驻守,无法大量销毁,但队伍应能撤离一半左右;第二,对方早有埋伏,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如此情况,就会死伤惨重,甚至全军覆没。
而造成第二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计划泄露,军中有内奸。
长信自此而止,唐朔风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张迁和陈忆安看着最后那句话,已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军中有内奸。”陈忆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张迁安静了半晌,忽然拍案而起,大声道:“来人!传令下去,全军集合,老子要问话!”
候在帐外的守卫得令,匆匆而去。陈忆安欲阻止而不及,忙道:“难道这样就能找出内奸么?”
“找得出找不出,总得先找找,按时不到的,趁机开溜的,都先给我拿下!要让老子知道是哪个狗东西,非把他活剐了不可!”张迁怒不可遏。
“张将军!”陈忆安一急,也顾不得上下之分,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门,“唐将军已经被九夷人抓了,军心已经不稳,再弄这么一出,到时候人人自危,不等九夷人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全乱了!将军!当务之急是收拢军心,而不是这样大张旗鼓地找内奸,这是本末倒置啊!”
他话音刚落,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过分了,不由闭上了嘴,紧张地看着面前的老将。张迁被他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通,反而怔了一怔,回过神来,居然点头道:“对……你这个娃娃还挺有见识,说得有道理,有股唐将军的味道。嘿,一时气糊涂了,把命令撤了吧,派人偷偷地查,不要声张。”
“这个……”陈忆安咽了咽口水,第二次提出了反对意见,“令出如山,突然撤销还是不好,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事情跟大家都说清楚,也省得他们乱传流言。”
张迁摸着下巴,竟赞许地看了他许久,最后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他手劲颇大,拍得陈忆安晃悠了一下,勉强才站稳。只听张迁道:“难怪唐将军从这么多人里面把你提拔起来,嗨,我看要不是看在你经验不足的份上,我这位置都该你来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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