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绰有些心虚地移开眼。“什么发生什么事?”他不小心将方才所想的都表现在脸上了不成?
还是,他听见外头传出什么蜚短流长了?
“要是没发生什么事,大哥怎会一脸凝重?”
宋绰黑眸微移,思绪尽数藏在眸底深处,脸色一板,沉声道:“怎,敲我一脸凝重就以为天下大乱了不成?成天胡乱揣测他人心思,你在六科就是这般随意推测,胡乱规谏的?”
“大哥,天地良心啊,在六科里哪能这般胡搞蛮干的,没个真凭实据的敢胡乱上疏,又不是想找死!”他真是倒霉,特地来找骂的?
到底是哪个混蛋叫他来的?大哥不就是一晚没回府,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还真是大大不得了!他这个循规蹈矩的大哥,遵礼守律的大哥,从没有不说一声就无故不回府的!
欸……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一次,但管他的,重点是大哥成亲之后就没再犯过,如今无端端地和同僚去了趟照云楼却没回府,任谁都会觉得其中有文章嘛,他是不想知道,但要是大哥肯说,他就多少听一点。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跟你说在朝中能避就避,省得遭有心人胡乱编派流言,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宋绰压根没打算放过他,冷着脸沉着声,硬是把弟弟当儿子骂。
“大哥……”宋结都想跪下求饶了。“大哥,我也是尽量能避就避,如非必要我又怎会到都察院找大哥呢?”
“有什么事教你必要地来找我?”
“就……大哥没回府……”他垂着脸,声若蚊鸣地道。
“我没回府也犯得要你来找我?”宋绰蓦地拍桌站起。
宋结吓得险些当场腿软。要知道,他爹死得早,长兄如父,从小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哥,别看大哥在外笑脸迎人,像个没脾气的好人,他在家里是不笑的,那张脸是僵的,心是铁打的!
“大哥,嫂子担心嘛……”那个逼得他不得不来的混蛋,就是他的嫂子,他实在是被烦得禁不住了,才硬着头皮来的。“大哥,都察院的人都走光了,你别担心有人会瞧见我在这儿,而嫂子是担心你酒量差会着人的道,一早……”
话到最后,他暗骂自己话说得快又不经脑,这事要是让大哥知晓,他跟嫂子往后不就更加的相敬如“冰”了?
哪怕宋结话没说完,宋绰也能从他未尽的话里听出端倪。“她差了人到照云楼打听了?”
“呃……那个……”相信他,他是真的很想解释,顺便拐个弯撒个完美的谎,可是大哥的眼神好可怕,吓得他舌头都打结了。
“无知!她这么座不是要让人皆知我在照云楼留宿一晚?”宋绰气得大步走出办事房,不再跟弟弟啰唆。
当初他会答应迎娶梁氏为妻,一来是这是先父临终前替他安排的婚事,二来是看在其父是礼部侍郎,人品清高,遵循礼教,心想其女必定是教养得不差,岂料他娶的却是个愚蠢又刁蛮的妒妇,行事前全不想一想的。
“大哥,你别气嘛,其实大伙都知晓你和照云楼的李二爷是知交,就算你在照云楼留宿一晚,也定是在李二爷的院落,不可能是待在照云楼的某间房嘛。”
宋绰蓦地停下脚步,脑袋翻飞出那场真实的春梦……一整天,那情景整整一天在他脑袋里不断地窜出,不管他再怎么聚精会神都没用,他像是撞邪了般,只能想着那场春梦,纠缠着那场春梦!
“大哥,你怎么了?脸很红呢,要不要紧啊,你喘口气,可千万别把自己给气坏了。”一走到外头,就着廊檐的灯,宋结才惊觉他满脸通红。
宋绰狠瞪了他一眼。“你给我回去,别跟着我!”
“大哥,你要去哪?”
“我去哪还得你准许不成?”
“不是啊,你……不回府吗?”可恶,他应该找二哥一起来的,现下还能拖他当垫背。
“我……”
“欸,这不是宋大人吗?”
宋绰话未出口,听闻右侧边的廊道有人叫唤,随即扬起笑脸望去,客气地作揖。“原来是张大人。”
“宋大人这般多礼岂不是折煞下官了?”张庭睿赶忙回礼,扬笑走来。“不知道大人身子好些了没?”
“张大人这话意是——”宋绰笑得有礼又客气。
“听说昨儿个宋大人和都察院的同僚去了照云楼,听说醉倒宿在那儿了。”张庭睿说着,从宽袖里取出一只药瓶。“这药给大人解解宿醉,虽然听说大人是出了名的一杯倒,翌日醒来却不怎么头痛,但吃着养身总是好。”
宋绰接过了药瓶,苦笑着。“张大人怎会知道我宿在照云楼?”
“听市买司的梁主事说的。”
宋结闻言,暗叫不妙,只因那梁主事正是大哥的大舅子,而张庭睿正是梁主事的上司太府寺少卿,所以这话怎么搭上的倒是不难理解,而话又是怎么传到梁主事那儿的,很容易串起。他忍不住偷觑了大哥一眼,果真瞧见大哥虽在笑,额间青筋却颤跳着,他不禁想,他应该趁现在先走一步才是。
“真是丑事传千里,让张大人见笑了。”宋绰笑着,差一点就要捏碎药瓶。
连张庭睿这家伙都知晓了,那么,差不多朝中也该传遍了!
这家伙是他同科的探花,虽然面对他时总是笑若春风,可他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虚伪极了,甚少与他往来。
事实证明,这家伙对他确实是怀抱敌意的,光是他之前查西北增援一案,这家伙表面上十分配合,可实际上调了半天却没给他半点能用的东西,又或许该说没从中扯他后腿,他就应该偷笑了。
“哪会,朝中大伙都知道大人酒量差,一杯就不省人事,大人还是少碰为妙。”张庭睿恭敬地作揖。“既把药交给大人了,下官就先走一步。”
“多谢。”宋绰回礼,直到人走远了,回头瞪去,瞧宋结早已溜得不见人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娶妻如斯……他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娶妻的?
第二章
李家牙行位在热闹的城南玉廊大街上,门面约有三家铺子的宽度,十二扇雕花大门全开,璀璨如画。
宋绰下了马车,看了眼牙行里,觉得人数似乎比以往要少得多。眼前正是秋收时,牙行应该为了农作买卖忙得不可开交才是,哪能让牙郎还有闲暇窝在柜台后头闲磕牙?
“欸,宋大人。”眼力最佳的魏燦打从宋绰一下马车就盯着,见他踏进牙行里,二话不说地陪着笑迎到他面前。
踏进李家牙行的不只是一般商贾,就连达官显要、皇亲国戚都是二爷的座上宾,他都能跟在二爷身边战战兢兢地应对,唯独面对宋绰时,总教他莫名的心惊胆跳,就连二爷只要一瞧见宋绰,通常也是小心翼翼的。
说真格的,宋绰这个二品言官确实是位高权重,可和二爷熟识的有雍王爷和七王爷、京卫指挥使等皇亲,一个二品言官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问题就出在前一阵子二爷不知道是得罪了谁,让一个二品言官天天进牙行坐镇,只为了确认牙行里没有出现违禁交易的商品。
那一阵子,二爷的脸色很惨,他也跟着惨,于是乎,后来只要宋绰一上门,他的眼皮就跳,觉得牙行又要倒霉了。
“你家二爷呢?”他问。
照理说,他该回府了,可他现在实在不想回府,况且一早他离开柳园时,李叔昂那虚弱的模样教他惦记着。
“回大人的话,二爷不在牙行。”魏燦毕恭毕敬地躬身回答着。
“他今日没进牙行?”
“正午前进了牙行,可在小院里待了会便又出门了。”魏燦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同时心想,如果宋大人想问得更详细,他可以连二爷今儿个穿了月白色袍子、系枣红色腰带,腰挂牙行玉牌,指戴牙行花押戒,今儿个束发未戴巾。午时三刻左右离开牙行都能道出,绝对让宋大人满意到无法找碴。
来,问吧!
身为牙行首席牙郎,他可不是干假的!
“他今儿个不是身子不适吗?”宋绰淡问道。
魏燦无奈地闭了闭眼。“小的并不觉得二爷的身子有恙。”唉,就不能问些专业的吗?亏他脑袋已经整理得清清楚楚,等他发问,他偏是不问,说什么二爷身子不适……二爷身子不适还能到处乱跑?
“你连他身子不适都不知道?”宋绰呿了声。
魏燦的颜面挂不住,小声反驳这。“二爷就跟平常一样,要是大人不信,一会二爷会来,大人自个儿瞧便知道。”
“你家二爷到底是上哪去了?”宋绰没好气地问。
不就是想知道李叔昂上哪去,耗了老半天也没说个明白,这人脑袋也太不灵光了吧,聘这种家伙当牙郎,到底成不成啊。
魏燦看到宋绰直白而鄙夷目光,内心懊恼不已,嗫嚅着道:“二爷去调米。”
“调米?调什么米?”
“五百石的胭脂米。”
宋绰疑惑地微拢眉头。“胭脂米又不是什么稀奇农作,况且农作大半在上个月都刚收割完,这时候调最是容易,哪会调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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