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宁紫玉不无骄傲地扬头,“他值得我这么做,怎么?羡慕么?嫉妒么?叶邵夕,你……可不值得。”
“呵呵。”叶邵夕冷笑一声低头,语气中暗含嘲讽,居然像看不起他似的,“至于我值不值得……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倒是你宁紫玉,征伐天下只为了那一人,可是那个人,何曾稀罕你的一往情深?”
宁紫玉一蹙眉,目光倏地沉下去。
“可笑。原来你堂堂的映碧皇太子,也会自作多情,求而不得。”
“叶邵夕,不要以为,你有纳兰迟诺撑腰,我就不敢动你!”
他一口咬定他和纳兰迟诺,那好,那就是纳兰迟诺。谁都好,只要不是你……宁紫玉……就好。
一味压抑自己感情的后果,终于使叶邵夕愤懑成积,在爱过,痛过,悲伤过之后,心灰里倒生出一根根尖锐的利刺,犹如肃杀的秋风,利落干净,果断伤人。
有种人的棱角分明,绝非苦难和挫折可以磨平。
叶邵夕,毕竟还是他,叶邵夕。一切已改变了,其中一些,又没有变。
“君赢冽又不爱你,你从头到尾,在他和那个叫白予灏的人之间,不过是一个笑话!宁紫玉,真可笑,原来你不过和我一样,可怜,可恨,可叹!”
“啪”的一声,宁紫玉扬起手,恶狠狠地甩了叶邵夕一巴掌,像是被叶邵夕戳中了心事,有些恼羞成怒,他阻止他再说下去。
“叶邵夕,不要将我比喻成你。我和你有哪点儿一样?!”
他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我和你之间,你还不明白么?说好听了,是利用,说难听了,不过是泄欲。”
他残酷,也冷酷,就连微笑的时候,都不近人情。
叶邵夕被他打得偏过头去,神情冷漠且无动于衷。过了半天,才见他突然声音走调地笑了一声,转回头来,望着宁紫玉。
假设可以,他是不是更愿意将自己搁置于一个无情无欲的世界之中,将独属于人类的一切本能和欲望都杜绝得一干二净?
其实所谓爱,不过是一份伤人伤己的情感,牵住了他人,也绊住了自己,如同风化的石头一样,沧桑,无力,千疮百孔,悲戚难忍。
宁紫玉见他的样子竟十分得意,微微笑了一笑才走过去。月夜下,有双那么轻薄的红唇无限制地接近叶邵夕,对着他的耳根呼气:“叶邵夕,你与我,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你最好有自知之明。”
“呵呵……”叶邵夕低头,声音湮没在呜呜的风沙中,低声笑着当作回话。
宁紫玉冷哼一声,最后警告一眼,才转身跨步离开。
越是心灰意冷,就越是要抬头挺胸。叶邵夕的心中始终沉着一口气,他眼看着宁紫玉决然离开,面上无情,声色不动,心中那盏对未来的光亮却在一刹那间被摇曳着熄灭在黑沉沉的现实之中。这样的遭遇无人可说,也无人会知晓。
叶邵夕闭上眼睛,在黑夜中,也在风沙中。
可曾想,此后,他的生活,竟完全置身在了那夜猎猎迷眼的风沙之中,脱困不得,也无力自救。
天气越冷,叶邵夕就越有感觉,自己体内似乎有股脱缰的寒流,汹涌澎湃,愈渐壮大,一天比一天横冲直撞,似乎……马上就要抑制不住了……
那日之后,宁紫玉竟像要兑现自己说过的话似的,几乎每日每夜,都要召见叶邵夕一次。
而每次见他,他总是要重复同一句话好些遍。
“叶邵夕,你不过是被我用滥的替身而已。你有什么资格再去跟别人!?”
同一句话反复说,每当这个时候,叶邵夕总会在床上很冷静地反问他:“你利用完我了,难道就不许我跟别人?呃……”
接下来的情况,当真如狂风过境,惨不忍睹。
生气的时候见他,冲动的时候见他,发怒的时候见他,叶邵夕与宁紫玉仅有的交流,仅仅固定在一张床榻之上。
叶邵夕在等,只要再有四个月的时间,他就可以挣出樊笼,彻底,彻底不见宁紫玉。
这种信念太强大,也太坚不可摧,可谁知,随它一起紧绊而来的命运,却带领着叶邵夕一步一步,走向了那渺然不可知的未来,无力遏制。
然后,叶邵夕与宁紫玉的终结之局,也终于提前到来,不可抗拒。
无声,决绝,遍流一地,也蜿蜒成血。
惊世旷古的杀戮之后,是哀默,也是心死,日渐沉入暮色中的,除了叶邵夕决绝倾倒的身影之外,还有天崭崖上那孑孑然的蔓草,像思念一样,密密疯长。
第二十八章
“叶大侠,这是三条新的腹带。加上你原有的两条,一共是五条。五条的话,就算是加上换洗,也该够用了。”
王御医说这话的时候,叶邵夕正巧在他的帐中问诊。闻言,他竟是面上一黑,端坐在对面的身体不由得僵了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似的,偏开头去,直起的脖颈微微泛红,像是有些尴尬,又有些坐立难安。
只要一提起有关胎儿的事,叶邵夕就总是这样,有些不好意思跟别人直说似的。
“前些天宫里传来消息,说老皇帝病危,太子有意让老夫回去一趟,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所以先把剩下的交给你,怕万一有什么情况。”
“两条……就够了……”叶邵夕干咳一声,有意转移话题,道,“皇帝……出什么事了么?这么远还要调您回去?”
“嗯,据说情况还不容乐观。”王御医拧眉,停了停,又不忘叮嘱他,“药还要按时喝,腹带在束的时候,也不能扣得太紧,胎儿在现在的大小,最怕勒了。”
叶邵夕记得,点了点头。
“具体什么时候走,老夫还不大清楚,不过看太子的意思,该是快了吧。”
他将三条腹带一起裹了层布卷起来,递到叶邵夕手中,想了想,又道:“我会将卫风留下来,他虽然年纪小,但跟了我不少年,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相信还能应付。”
“嗯。”
叶邵夕谢过,撩开大帐走的时候,又不忘回头跟王御医道了声珍重,他想,如若他这回真的离开,那么此去一别,山长水阔,当真是两地茫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重聚。
也许是见多了离别的缘故,他的心里,仍是有些后会无期的失意,低落落的,萦锁在心上,不能散去。
晚上用过晚饭,叶邵夕独自一个人窝在帐中,低眉敛首,不知道在灯下出神了多久,他的整片额头笼罩在一片晦明晦暗的灯晕中,让人看不清表情。
空荡荡的大帐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摆设,一张床,一方桌,一盏灯,一叠被,甚至连一旁多出来的撑架上,也只儿孤孤单单地挂着一柄剑而已。
那是把凛冽到不动声色的长剑,不知伴了叶邵夕走过多少年岁月,曾经一泻如水的剑光,如今,被包裹在深沉厚重的剑鞘之中,露不出端倪,显不出颜色,有些寂静的锋利。
谁都知道。对于一柄上古好剑来说,没有坚实的剑鞘,内里再是锐意凛然,所向披靡,也都将经不住时间和岁月的打磨。而叶邵夕这把剑的剑鞘,通体悠长而无尽,不知是什么样的特殊材料打制而成,在如此幽暗昏黄的灯光下,被卷入的狂风一吹,居然以能一摇一晃,随光乍现出三道稍纵即逝的锋芒来,它们无痕,快速,穿透过整个鞘身中一闪而逝,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那鞘中,竟又像是别有洞天,藏着什么税利武器似的……
想必,如果有人在这一刹那看见眼前情景,定会质疑自己是眼花,看错了。昏黄的烛光之下,不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鞘,哪还有什么不同?
哪知,叶邵夕的眼睛却在这一刻抬起来,他注视着那把长剑许久,又不过片刻,只见他忽然站起来,拿起长剑,与以往一样,在飘摇的烛火下仗剑挥舞起来。
剑势磅礴,烛火飘摇,将他舞剑的英姿映于墙上,竟与数年前,那位豪情万丈,誓言劫富济贫的青年英姿渐渐重叠。
曾经的“叶邵夕”早已一去不复返,现下境况,更让他禁不住忆起数年前与山上兄弟早已痛饮的豪情岁月。
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叶邵夕缓下剑势,收剑入鞘。不知为何,他放下长剑之前,又缓缓摸了摸剑鞘,才重新放回。
“呵……”他望着那剑鞘出神很久,才低头一笑,轻发出“嗤”的一声。
他像是很累,难以言喻的疲惫。
恰在这个时刻,叶邵夕的腹中忽然一动。
难道说母子连心,母体与胎儿之间,总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让他们心有灵犀,默契相通?叶邵夕不知道,但怎么就这么巧,偏偏这个时候,腹中的胎儿像是感受到他的不郁似的,担心似的动了动,动作不大,却足以让叶邵夕精神一振。
这样一个小生命孕育在叶邵夕腹中,虽然微弱,但足以让他在这世事无常的沉重与无可奈何的悲伤之中,找到了一处难得休憩身心的场所,在这里,只有他,和他腹中的骨肉。再没有别人。
“乖……醒了?”
叶邵夕就算愁绪如麻,就算满目萧然,就算在人世当中挣扎得多么不伦不类,窘迫不堪,但只要想到自己腹中还孕育着这么一个小生命,他脆弱,他单薄,他与自己骨肉相连,血脉相通,那么这一刻,不管要叶邵夕再承受什么,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