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和宁紫玉之间,注定是要有一场对决或战斗的,要么离开,要么冲杀,叶邵夕无疑,只有一个选择。
然而,黯然离去或惨淡收场,却又绝不是他想要的终局!
他一直在努力地实践着他心中的那句话,无论怎样,这一生,爱过,恨过,痛哭过,狂笑过,也同样为此而挣扎过,奋斗过,那么,不论最后的结局如何,他叶邵夕生而为人,也才算不枉此生。
人活着,一辈子苦等,等来的只能是命运……
叶邵夕身形一闪,随着刚刚刮起的寒风,趁虚而入掠进大帐,悄无声息地敛到白予灏身后,没有被人发现。
他一眯眼,右手摸向腰间,听着空气中金属摩擦的声音,缓缓抽出宝剑。
而拼来的,才会是人生!
叶邵夕猛一睁眼,当空便有剑光一闪而过,“嗖”的一声劈开空气,瞬间没入眼前人的身体。
“呃!……”
白予灏震了震,疼得闷哼一声。
大量的鲜血从他身体里汹涌出来,染红了右肩上的衣襟,也同样,染红了透背而过的一小截利剑。
空气中立马一静,所有的人都抬眼看过来,望向站立于白予灏身后的人。
寒风一过,正好撩起那人脚下的衣摆,一缕淡墨似的紫色,在空气中扬了扬。
黑发,紫衣,张扬的身形,锋利的眉角,孤注一掷的双眸,破釜沉舟的气势,白予灏背后,那人的身形样貌,也跟着渐渐地出现在众人眼中。
灯影明灭处,还有一柄犀利到寒光湛湛的长剑,握在他的手中,动都不动。
背后这个人,拥有鲜活的性情,滚烫的热血,铜墙铁壁一样的身躯,不折不扣,说一不二的坦荡和潇洒。他,有如一柄惊骇之中不露凌厉的利剑,锋芒收于鞘内,却蕴藏着划破穹苍的力量。
他敢来,敢站在这里,就已将人生最重的赌注压在这场对决之上,他明白,此行,不是成功,便是成仁。
帐外有冷风鱼贯而入,吹起了帐帘,也吹起了他颊过,一丝一缕,异常黑亮柔顺的长发。
宁紫玉眼神一鸷,脸色立即暗下来,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落立即大亮起来,叶邵夕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他勾唇,从容不迫地举目迎视众人,犀利的眼神一扫而过,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卑、不亢、不折、不弯,就连其遗世独立的灵魂也映在其中,清晰可见。
这,果然就是叶邵夕。
宁紫玉目光阴冷地看着他,抱胸沉眉,样子很是可怕。
叶邵夕在迎向他的同时,仍是免不了心中一抽,努力收紧十指,一再握紧手中的剑柄。
视线相交的刹那,空气中必不可免的轻爆出逼仄人心的电流和火花。
这一刻,风不动,云不动,相交的视线穿越往昔,透过层层时空,叶邵夕看着眼前人,却愈发陌生了。
犹记得当年,二人云阳山头,逞剑比武的情景似乎还近在咫尺,今朝,却已是身在咫尺,心隔天涯了。
那时,他还是林熠铭。
那时,他也只是叶邵夕。
那时,阴谋还未发酵,一切,也并不曾开始。
那时的多少句温柔耳语,缱绻情话,如今……还一直不断地回响在叶邵夕的耳里,陪伴他,支撑他,走过这么多难以安眠的日日夜夜。
想来,正因为迢迢往事被如此清晰地记住,才使得叶邵夕一路过来,屡跌屡起,屡挫屡败,终生都深处在这种回转崎岖的低迷之下,永无出头之日。
他最大的不该……就是记住了往昔太多不想忘,忘不掉,不敢忘,怕忘掉的刻骨回忆……而且还不知悔改,深剜到了心中!
叶邵夕自嘲一笑,闭上了眼睛,也阻断了那人的身影,再落进自己的瞳孔里。
白予灏用剑撑地,勉强转过身来,看见他吃了一惊:“你……”
“哼!你来干什么!?”有人不悦,声音冷冷的。
叶邵夕沉默很久,才再次睁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笑:“属下为太子效力,当然是来帮您留下王爷。”
他转过头来,正对上君赢冽打量的目光,叶邵夕心下一紧,忙甩开头去,避开他太过税利的视线。
世事无情,人心冷漠,他不知道也好。上一代的事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悲剧,人性的残缺,亲情的匮乏,世间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件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叶邵夕想,既然君赢冽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那就不如……让他这么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下去……
君赢冽见他的态度,更是拧眉,不由问道:“你是谁?!”
“叶邵夕。”他低下头去,额头隐在阴影里,“我随母,所以姓叶。”
“哼!”白予灏反应过来,用剑指向叶邵夕,生怕他一剑再伤了君赢冽。
“我来放你走,你倒要杀起我来了。”
“不必!”
“不必什么?”叶邵夕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眼神垂下来,眉尖心上一片空白,“就算你说不要也来不及了,煜羡军队被我引了过来,凭你一人之力,你和你的王爷,岂不是要丧生此地?”
叶邵夕明白,若不这么说,他二人必定不肯轻易地接受自己的帮助,而宁紫玉,也必定不会这么简单地就善罢甘休。
他的手段之狠,叶邵夕不是没有见过,而他刚刚对白予灏刺出的那一剑,早已避开了其要害之处,想来并没什么大碍。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叶邵夕闻言,轻轻一笑,刚一启唇,正要说话,却忽然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叶邵夕,你好大的胆子,勾结外军,我倒是给了你几个胆子!?”那人冷道。
寒冷的空气蓦地一静,好像全都冻结成了冰。
叶邵夕僵立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既不说话,也不作声,和被冻结的空气一样,死寂,沉默。飘摇的发丝落在他深黑怔怔的瞳仁里,抓不住一点儿焦距。过了半天,他才那么一吸气,终于有了点反应。
“很好,很好。”叶邵夕突然低低地笑起来,这一巴掌,道尽了人世沧桑事,也扇醒了俗世混沌人。
他笑了半天,忽然住声,猛地抬眼看他:“宁紫玉,我就是这样做了,你要怎样!?”
“要你怎样!?你还能怎样!?”
“叶邵夕!你大胆!”
宁紫玉听罢勃然大怒,反手啪啪两声,又给了他连续几巴掌。他从未想象过叶邵夕有一天敢这样反抗自己,这让他怒不可遏,气不打一处来,直想宰了他!可宁紫玉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他却不曾想。
“不敢?我有什么不敢?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受过的对待还不是一样?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不敢?当年仗剑江湖,血雨腥风,我又有什么不敢?”
他好像打定主意要救二人,说罢,仰头一笑,转过身来,对白予灏,道:“我帮你们挡住宁紫玉,你身负剑伤,煜羡军队马上就来,还不带着王爷快走……”
他话音未落,忽然就开始动作,犀利的剑光在他手中一闪,猛地就飞射而出,直刺向宁紫玉。宁紫玉与周围的护卫反应不及,想要再挨冻抵挡,却已是晚矣,二人搏杀一阵,宁紫玉武功不敌败下阵来,叶邵夕一剑抵住宁紫玉的咽喉。
不管地位卑不卑微,不管歧路可不可以折回,叶邵夕现在,只希望能为自己的生活搏一搏,即便搏不出一片天,至少也要为自己的亲兄弟杀出一条血路,目前他踏上归途。
而现在,叶邵夕只不过是把这一切付诸行动,至于成功与否,能否为自己争得一片天地,则全看天意是否成全。
“太子殿下,得罪了!走!”
叶邵夕一推宁紫玉,用剑架着他,护送身后二人出帐。
“叶邵夕!你敢!”
许多的士兵一看这架势,忙围上来举刀相向的同时,又不得不为四人让开道路,生怕叶邵夕伤到他们的太子。几人从众人退出来的道路上通过,叶邵夕在架着宁紫玉向前走的同时,始终抬头,一直看都不看他。
人有时候,过于遵守原则,不仅不会带来善报,反而会成为他最终走向覆灭的导火索。比如,重情义,讲义气。
君赢冽在身后紧盯着叶邵夕的背影一会儿,不知为何,突然开口:“本王一向不受他人恩惠。”
叶邵夕听罢一震,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声音自嘲:“你没有受我恩惠。我只是在赌,给自己赌一条生路。”
他声音轻了轻,眼神忽攸之间飘向远方。
红尘俗世若无容身之所,也好,身心俱疲,那便不如出世独居。
“叶邵夕,我提醒你,你为他赌命,不过是在玩火,玩火……终会焚身。”
“哈哈……四王爷,你我身份不同,天上地下,我能赌的,也只有这条命而已。”
他笑过之后,声音竟稀稀落落地清淡下来,很轻,细弱蚊叮,喃喃地消融在风中,让人很验证再听清。
我的命,能输。可牢中还有那么多兄弟的命,却输不起。
宁紫玉用眼横着他,冷哼一声威胁道:“叶邵夕,你敢放走他们,就该知道,你会有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