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邵夕一时,不知怎的,竟有些羡慕它。
有时候做人,倒真的不如做畜生。畜生自由自在,只忠心护主便好了,哪里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娘……”又过了好大一会儿,不知叶邵夕突然想起了什么,只听他轻轻开口道。
他坐到马车旁,捡起一根柴火,轻轻勾动眼前噼里啪啦不断向上跳跃的火焰,眼神映在火焰当中,似是要溶解了。
“孩儿心中有许多感情,无法与外人道。”叶邵夕声音悠悠的,轻轻的,就像生怕打扰到谁似的,他的半张脸映照在火焰中,有些轻微的失神。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可他却接着说:“繁华世间有时候当真就是像一杯毒酒,孩儿以为自己早已厌倦,其实却总想一醉贪欢。”
如若不是想一醉贪欢,他如何事到如今,还将五年前的那些事,那个人,锁在心内的某个角落,将之囚禁,让蔓草疯长不息,让微雨淅沥不止。
“旧情旧人情终难了,让再清醒的人也难免自迷。娘,到最后,孩儿原只是一个拾捡往事之人……如今的宁紫玉,孩儿恨之入骨。而当初的林熠铭,孩儿却念念不忘。若这世上当真有一个‘林熠铭’该多好……”
“可惜‘林熠铭’……终还是没有的……”叶邵夕说着说着,不禁笑了,笑容被噼里啪啦升于天空中的火焰映照得绯红,就像是染了血色一般。
“娘,你可知,所有人都在问孩儿,到底还爱不爱宁紫玉。可是娘,你知道的,这个问题,孩儿没办法回答。就连孩儿自己,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疑惑。因为每个人都告诉孩儿,说孩儿曾为宁紫玉忍受那么多,愿意为了他不顾众人的千夫所指,逆天受孕,事到如今,也不能对他狠下心肠一剑将他斩于刀下,那么孩儿一定是爱他的。”
“可是,孩儿没办法说什么叫爱,孩儿这辈子,也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当初,孩儿只愿意为宁紫玉一人承欢胯下,逆天受孕也叫作‘爱’的话,那么孩儿,大概是爱他的吧。”
叶邵夕此时此刻,神情淡淡的,他就像是一个平静讲故事的人,用了陈述般的语气,使劲浑身解数,将自己前半生那么多的波澜壮阔,讲成后半生这么多的漫不经心。
后半夜,月上中天,柴火堆里跳跃的火焰被陡然变冷的风吹得一跳一摇的,好几次险些就要熄灭。
叶邵夕想必也是说话说得累了,慢慢地有了困意和倦意,他一侧身,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渐渐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有一紫色人影走到他的跟前。
那人蹲下身来,轻轻抚摸了抚摸叶邵夕被风吹得撒乱的鬓角,解下自己身上裘制的披风为他盖上,再轻手轻脚地将他揽在怀里,生怕惊醒怀中已熟睡的那人。
后来,他拂了那人的睡穴,希望他睡得更深沉些,又从怀中拿出一枚黑色药丸,喂那人服下。这是逆血丹的解药,可缓他一个月逆血毒的发作,这是他从纳兰迟诺那里求来的。
“主子……”身后有人跟随那紫衣人过来,跪在他二人的身畔。
紫衣人见状,赶紧将一指放在唇间,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又问:“有事?”
“是。”
宁紫玉闻言,很是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之人安放在地,见他转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月光虽普照着大地,有些角落,却依然很是黑暗。
“主子。”紫衣人在前,男人随紫衣人走到了一处角落,身影隐在林间,跪下来禀报。
开口之前,他禁不住先关心了关心眼前人的身体。
“昨夜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您连夜赶回去再赶回来,风尘仆仆,应该在行宫好好休息。”
其实说是大事,倒也无碍,无外乎有几个手握兵权的大臣,手脚不干净,受了纳兰迟诺的蛊惑,逼宫犯上。是以,宁紫玉连夜回去了一趟,处理了那几个叛臣,手段血腥残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没有太多的精力陪着这些人兜转,如果不下狠手,令人惧怕,那么他免不了要空出更多的精力来陪他们没完没了地玩这些宫变游戏。
“不必。要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宁紫玉一负手,声音很冷淡,脸色虽因为重伤在身很是苍白,但也不失气势。
说到这里,宁紫玉确实是刚从安邑皇城连夜赶回来,他前脚到这里,正好看到叶邵夕昏昏欲睡地进入梦乡,所以叶邵夕刚刚对着他娘的那些喃喃自语,宁紫玉并没有听到。
“回主子,在曾经煜羡皇宫之中,确实有一个叫君烜的人。如今,想必也只有他,能证实叶公子的身份。”
“这君烜是何等身份?”宁紫玉又问。
“他应该是君四王爷的亲皇叔,煜羡先皇的亲弟弟。”那跪在宁紫玉身下的人想了想,整理一下思绪,又道:“煜羡先皇君少瑜,一共有两位皇兄,一位皇弟。据说,这君少瑜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才登上帝位,而煜羡先皇的上一代皇祖,也就是君少瑜的亲生父皇,料事如神,预料到自己归西之后,自己的儿子或许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于是他便在死前颁发了一道密令。”
“哦?”宁紫玉闻言,轻轻皱眉,问他是什么样的密令。
那身穿夜行衣,看不清楚长相,举手投足皆像影子一般的人又道:“密令上说,如若君少瑜此后做出倒行逆施之事,尔等可以取而代之,朕之密令,可助你取信三军,剿杀暴帝。”
“而持有此密令之人,便是君少瑜的四皇弟——君烜。”
宁紫玉听罢,笑:“若是这君烜当真持有此种密令,那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的君少瑜又怎能放过他?”
“君少瑜确实不会放过对自己有一丝一毫威胁的人,可错就错在,那时候,君少瑜不知在自己的两个皇兄一个皇弟中到底是谁拿到了这份密令,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选择将三个人一起斩草除根。”
“够狠。果然符合君家人的作风。”
“不过还好,虽然最后他的两个皇兄遇害,但君烜却保得一命成功地逃出了皇宫。如今他更名换姓,不问皇朝世事,也算是安得一隅。”
“哦?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南国苗疆。国主离幽之处。他如今化名肖烜,号无须圣人,座下只有一名弟子,便是那陪在君四王爷身边的神医——白予灏。”黑衣人说到这里,停了停,略有些犹豫道:“主子的意思,可是要生擒那肖烜来让他为叶公子正名?”
“不错。”宁紫玉闻言,颔了颔首,回答,“这肖烜,既然曾是煜羡君氏的皇室之人,那么,想必煜羡太后叶漪当初怀胎十月的经过,他一定知晓。早就听说,煜羡太后与当初的君烜王爷关系甚好,无话不谈,那么想必当年的实情,他也再清楚不过!”
“不瞒主子……臣来到这里之前,已经暗中去过苗疆,见过肖烜一次。”
“哦?”
“臣与肖烜说了主子的要求,可肖烜却说他如今早已是闲云野鹤之身,不愿再去理那皇家纷争。肖烜说,如果他一旦为叶公子正名,到时候惹祸上身岂不是自找麻烦。”
“你为何不告诉那肖烜,只要他肯给邵夕正名,映碧可以倾全国之力保护他!”宁紫玉听了这影卫的话,略有些不满,声音就不由得重了重。
宁紫玉知道,这皇室血统一事,不容小觑。如今的肖烜既然就是那当初的君烜,那么想必他手中,就一定还握有煜羡皇祖的密令。而这道煜羡皇祖亲手书写的密令,不仅能够证实肖烜的王爷身份,更有可能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有了这道密令,其一,能够为肖烜证明自己的身份,而君赢冽见了,必然也就不会怀疑他说话的真假。其二,使用这道密令,一旦向天下昭告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不知煜羡的皇帝君赢逝,还能否轻易放过君烜这等叛离祖籍之人。所以肖烜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宁紫玉想。
“主子莫急,臣与肖烜长谈一夜,肖烜也答应,只要主子答应他两个要求,他便可以为叶公子正名。”
“哦?什么要求?”宁紫玉闻言,眼前一亮,声音听起来不禁有些心急。
“第一,肖烜说,如果他一旦为叶公子证身,映碧必须保护好他的身家性命。”
“这个自然!”宁紫玉答应得很痛快。
“第二,肖烜也说,在他为叶公子证明身份之后,映碧需得保护他远离苗疆,此生此世,再不能被国主离幽寻到。”
“这是为何?”
“臣也不知。不过之后,臣听到肖烜一人喃喃自语,说是这苗疆,他再也不想待了。”
“嗯。”
也罢,不管肖烜原因为何,只要他肯为邵夕证明身份,莫说两个要求,就是一千一万个,自己答应,又有何妨?宁紫玉心下想到。
只是还有一事,不得不深思熟虑……
宁紫玉想罢皱眉,心中正疑虑,不想一旁的影卫倒是和他想到了一处去,率先开口说了出来。
“臣听闻,离幽和肖烜的关系不比寻常。听说,这肖烜为躲离幽,也曾避人耳目跑遍大江南北,然而每次却都总能被离幽寻到。依此看,这离幽对肖烜倒还是有几分上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