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明摆着把他将下人使唤,青辞没有犹豫,答了声是,动作不算快,手指从琴弦移向砚台,过程中上方的昭德帝没有阻止。
正当这时,砚台被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拿走了。
青辞一怔,抬眼一看。
谢临泽并未抬头,目光依然在试卷上不偏不倚,自个磨了墨,继续写卷子。
等到惠瑾皇后走了,他才把视线跟青辞对上,弯着眼睛促狭一笑,伸手在琴弦上叮地一拨。
那个笑容氤氲在阳光中显得金灿灿,瞳孔通透清澈若琉璃珠,就连长长的睫毛上都泛着碎芒,面容仿佛披上薄雾轻纱。
直到谢临泽扭过头,青辞仍然陷在怔忪中。
他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甘愿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喃喃:“阿泽……”
然而吐出这两个字之后,眼前的画面轰然塌陷,光影再度飞速流转,佛罗散发作的剧痛把他拖回现世,一切灰飞烟灭相隔天堑。
他终于体会到了谢临泽当时所承受的痛苦,却丝毫没有露出后悔之意,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不知是对谁的讽刺,大笑得几乎落下泪来。
石室外,廊道的窗阁落入大片光线,谢临泽还没有走出一段距离,手腕被后方的人拉住,整个人随着力道回身,落进许延温暖的怀里。
谢临泽抬手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肩膀上,“许延。”
“嗯。”男人应声,“他让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谢临泽紧紧蹙着眉,站在这里已经听不见青辞的笑声,可那些如影随形的黑暗仿佛又卷土重来,如同深陷囹圄,只有许延的怀抱提醒着他一切已经过去了。
许延清楚地知道青辞在他的心里就是一根刺,扳着他的肩膀和他对视,“告诉我,若是没有庞清的缘故,你会杀了青辞吗?”
谢临泽静了下来,目光复杂,“我不会手下留情,青辞到今时亦是如此,我和他之间容不下任何余地。只不过,到了这一刻,我已经不想再去过问他的生死了。”
“他做了那样的恶行,每每面对你,却用诸多借口掩饰,踩着你的软肋得胜,你就不想亲手杀了他吗?”
许延的话就像一把锐利的钢刀,迎面而来,无处可避。
谢临泽的喉结艰涩地动了动,“曾经在太玄殿,无时无刻我不在想着杀了他,但是到了现在,我已经能掌控他的生死,却一点都没有这种念头了……”
他顿了顿,无奈地自嘲一笑,“我如今……只想忘了过去的事。”
见到他这样,许延的心脏泛起一阵疼痛,一股酸涩从胸腔里腾起,伸手把谢临泽抱紧在怀里。
曾经温情美好早已被血淋淋的背叛消磨殆尽,前尘往事太过黑暗,不如抛个干净。
许延附在他耳边说:“你说的对,临泽,与青辞有牵连的那些事情早该忘了,等季函审讯出来,我来杀了青辞,他的尸骨和一切都会埋葬。”
谢临泽的眼睛里倒映着对方的轮廓,片刻点了点头。
“好了,走吧。”许延偏过脸,吻了一下对方的唇角。
谢临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情绪整理平静,拍了一下许延的胳膊,“你不松开怎么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许延直接把他打横抱在怀里,谢临泽惊愕地瞪大了眼,不自觉地勾住他的脖子,以免摔下去,“又没磕着伤着走不了路,你做什么?”
许延伸出手,把怀里男人的头发揉乱,“不想松手。”
许延不由分说地抱着他,绕过长廊,两个人回到住处,谢临泽往床上毛毡一躺,他今天在屠宰场耗光了所有的力气,一会儿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发酸,忍不住泛起困意,揪着许延的袖袍,“我先睡了一会,等一个时辰喊我起来。”
许延点了点头,他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看着他陷入沉睡中,眼睫随着呼吸微微发颤的样子。
就这样两个时辰后,季函那边传来了消息。
第98章 危机
青辞身上残缺不全的佛罗散发作, 并不像谢临泽那般失去理智,蛊毒进入他的四肢百骸,如同巨力碾压骨骸, 刑讯审到一半, 他便因为剧痛昏厥过去。
到了晚上,谢临泽许延和季函三人坐在庭院里喝酒, 算是一场简单的庆功宴。
旁边侍卫扣押着青辞,他的手脚都被铁链铐着, 浑身肮脏, 侍卫按住他的肩膀, 他只能跪在地上垂着头,漆黑的长发散落鬓边,看不清究竟还有没有神智。
“趁着赫连丞还没有离开王城, 明日一早你便启程回大昭,稳定住朝堂的局势,派穆河先去岭北,我们暂且等不了庞清了。”谢临泽的手指敲了敲桌子, 对季函叮嘱道。
院里流动着馥郁的酒香,树枝上覆盖着不化的白雪,季函点头, “赫连丞让运送粮草的车队先行,军队也前去救援难民,他这会儿在交待王城事务,估计最迟明晚便会出发, 安顿难民实是一大难事,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你们留在王城里要当心。”
“这宫里都是赫连丞的人,不用担心。”谢临泽说,“你带来的人马都折损的差不多了吧?走之前问赫连丞要支卫队护送。”
计划虽如此,但派去的侍卫回来传话,说是赫连丞带着车队已经到王城门口了,从接近岭北的谷峡走,顺道带上季函。
几人都没有想到赫连丞走得这么快,不过跟着他回岭北的确更为妥当,匆匆送走了季函。谢临泽站在城墙上,看着一行车队渐渐远去,夜里寒风呼啸,几点寒星如银砂缀在天际。
他的身边站着许延,虽然身处异国他乡,但眼下的局势从绝境走来,一切都慢慢地好转起来,沉甸甸的心头渐渐轻松。
“巫医说佛罗散差不多已经炼成了,最迟也不过三天,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走了。”许延偏过头看着他。
谢临泽在夜色里笑起来,“从北娆一路南下回到离镇,这个寒冬也该过去了。”
许延朝他伸出手。
他把手放在许延的手掌里,被冻凉的指尖立刻温暖起来,蔓延至心里。
两个人下了城楼,远处却逐渐火把大亮,无数人在四处走动,似乎是巡查着什么,有侍卫匆匆跑过来,焦急地用一口北娆话说:“青辞人不见了,关押他的士卒全都被他杀了!”
谢临泽顿时脑中一嗡,一股寒栗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
许延最先反应过来,命令道:“关闭宫门,派兵在宫墙四周把守,他中了佛罗散,一定还没有出宫!时间还来得及,调遣士卫抓住他!”
侍卫应声,刚走一步,却听旁边的谢临泽道:“一旦见到青辞,格杀勿论。”
许延不由看向他,谢临泽脑袋里面一团乱,直觉会出岔子,踉跄着步伐去牵马,却撞上了一个守城的士卒,对方摔倒在地,头盔一歪,竟然是张中原面孔。
谢临泽心中一凌,许延上前一把抓住士卒的前襟,“你是何人?怎么混进来的?!”
那士卒一见谢临泽和许延,想逃跑却被抓住,颤抖着向后缩去,显然是清楚他们的身份,“我……我……”
谢临泽倏地抽出佩剑,悬在士卒的脖颈上,“你是青辞的人对吧?他派你来北娆做什么?”
士卒面对利刃颤抖得更加剧烈,连忙畏缩开口:“不要杀我,我都说!是国、国师他让我们来传信……”
“什么信?”谢临泽刚刚问出这一句话,忽然听见脑后传来利器破风声,连忙侧身一避,一支冰冷锋利的箭羽飞下,势若破竹般洞穿了士卒的脑袋!
士卒的嘴角涌出大团大团的鲜血,再来不及吐出一个字,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顺着箭的来路望去,只见城墙伏着一个刺客,射杀了士卒后见自己被发现,飞速转身向外逃去。
谢临泽正要追上去,许延按了一把他的肩膀,“他们应该都是来救青辞的,我去追!很快回来。”
说完他一跃飞身掠上石阶,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谢临泽看着他离开,转身去翻身上马,朝王宫的方向的赶去,不断想着方才那个士卒话里的意思,青辞让他们传信,传什么信?传给谁?
无数思绪混乱错杂,忽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北娆有什么要紧事可传——只有才出发的赫连丞和季函。
他猛地一勒马,座下骏马立刻发出长长一道嘶鸣,抬起头他已经到了王宫门前,黑岩所砌的宫墙上立着一道人影,远处侍卫正围追而来,城墙底下是几个巡守的人马,正喧哗着大喝,无数火把在夜色里摇曳。
谢临泽一眼便看出了那人是青辞,他策马冲去侍卫堆里,不等对方反应,一把夺过去对方的弓箭,将箭矢搭上弓弦,对准上方的人影。
隔着高高的城墙,似乎是察觉了这边的动静,青辞向下看去,紧接着对于危险本能的意识让他退了一步,一道长箭穿云破雾直直逼近,险险从他的身前划过。
下方的谢临泽已经搭上第二支箭,拉弦而满月,正要射出去时,他看见青辞抬起手,袖袍下是一只信鸽。
箭尖出现了晃动,在两者之前游离,谢临泽咬紧牙关,一旦青辞松开手,他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射中信鸽,可一旦信鸽飞走,也就意味着情报会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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