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担心这个。”允继续慢慢的讲:“寒泉旁的墓室内,有积年的书卷,有竹简也有帛书,你需得一一读过。不要再偷懒了。影门的过往和许多事体,都记录其中,我无法一一细说,你总归要知道。”
门外阿锦又哭了起来,“不,我不要知道!”
“太子将要成年,你将来去往天都,应是会做太子的影。届时你可将近年所制的冰息丸都带去,你会用得到。冰息丸我放在东墙边的罐子里,现存了二百三十六颗。冰息丸是用寒泉水所制,竹简中亦有记载……”
阿锦一直在哭。允却缓缓的,温和的,不管不顾的说下去。他说的声音不大,也不似日间那般气息凝稳,到后来,更是说一阵停一停。终归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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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三更天,东殿的门被推开了。门轴发出刺耳的一声‘吱扭——’,惊醒了东倒西歪的一屋子人。弘瀚一跃而起,精神奕奕。
推门的是小姑娘阿锦。她眼睛肿得核桃一般,神情沮丧,耷拉着肩膀。“你随我来。”嗓子也是哑的。
她是对弘瀚说话,但其他人岂有不跟去的道理。
阿锦径直穿过他们所歇的破旧厅堂,打开了通往后面的门。
外面是一条白石正道,远远通向前方一个祭台。他们走上石道,才发现都是大块的汉白玉砌成。祭台有九层,上圆下方,厚重古朴,并无任何雕刻。和客殿的破败不同,这里竟然打扫的十分干净,石块之间也无杂草。
阿锦走到祭台边,挑着香火点起一盏一盏的铜灯。绕行一周,祭台周围便渐次亮了起来,八台火鸟展翅的铜灯,乃是八方来仪之象。众人这才发现,四周的散落着许多巨石,上刻着简略粗犷的壁画,依稀是上古青鸟现世的传说。
这一刻静穆无声,即便是最不在意礼仪的弘瀚,也不由得心中肃然。
他们等了大约半刻,驼背老仆举着蜡烛走来,随后他们看到了跟在老者之后的少年。
他和日间全然不同,深春时节,山里的夜间却冷的近乎结冰,他只穿着一袭单薄的麻衣,赤着足,无声地走在白石地面上。他的头发柔顺的垂在身后,还带着湿气,在麻衣上晕开潮湿的痕迹。
是了,这样一个传自上古的祭礼,必得焚香沐浴。
允走过那些火鸟铜灯,在盏盏火光的明暗之间穿行,清雅的面容便被一次次照亮。
弘瀚一直盯着他。看着少年纤瘦合度的身影,看他柔顺的黑发,苍白而平静的面容,看他赤足一步步走上白色的祭台,细细的脚踝有一种令人心折的脆弱。他心中一动,莫名的渴望起来,又觉得此时只应自己一人在此,不该这么多人围观。
允走到祭台顶端,微微抬手,向弘瀚做出一个请的姿态。
“不可!”来自天都的礼官突然大叫一声,跪倒在地,失声道:“这乃是帝王之礼,凡夫俗子岂可亵渎?”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了悟,垂下双眸。
他便从祭台上走下,一直走到弘瀚面前,向他伸手,低声道:“请跟我来。”
弘瀚握住那只带着火鸟烙印的手,那手很凉,就像握着一块冰。
看到他们逐渐走入火光之外的黑暗,阿锦再次哭了。
他们在黎明前的山间穿行。
天仍未亮,但少年对圻山熟悉的就像自己的家。
他带着弘瀚沿着山涧一路向上,轻盈的跳过瀑布下的巨石。那月色下纱练般的水滴都未曾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沿着古藤攀上山崖,在悬崖间探出的松枝间借力,穿过岩壁中狭窄的缝隙。弘瀚并不长于轻功,但少年选择的路线似乎考虑到了这一点,并没有需要绝顶轻功之处。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一座峰顶的巨石之上。
眼前是黎明前苍茫的群山和大地,身后是重重雪峰,淡淡的薄云迷雾般自身侧滑过,山风空旷,松涛阵阵。他们静立了片刻,同时长舒一口气。
“这里是……”
“是我练功常来的地方。”允收回牵着弘瀚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弘瀚微微有些可惜,自己握了一路,他的手还是那么凉,简直不似活物。随后,他看到少年郑而重之的向自己跪下。
弘瀚眯起眼审视着。
此人曾经悄无声息的接住自己射的箭,淡然的令自己退出圻山。也曾经从容的捏住自己的刀,将匕首抵在自己喉间。而现在,他向自己跪倒,表示臣服。
如果是别的人,比如他用五张黑羊皮换来的奴隶老叟,或者前来追随的荆楚剑客,他一定早就抬手扶起,以示谦和了。然而这次他没有。
弘瀚居高临下看着少年,等他完成这个礼仪。
第5章 契
少年伏身,双手交叠,额头抵地,是全然臣服的姿态。
“上古之时,火鸟应天命降临,选中人间的主人,帝王以火德立于世。火之阴即影,影以火生,随火灭。”他语调淡泊,不疾不徐,声音有一点少年特有的沙哑,“影并非侍卫,也非臣子,而是伴生于君侧的影子。”
弘瀚居高临下看着他,山顶风很大,拽动他火红的斗篷,簌簌而响。
少年缓缓叩首:“愿为君之刃,愿为君之盾,以身为影,不负君命。以火契之。”
“很好,我记住了。”弘瀚抬起手。“这就算是完成了吧。”
允并未起身,低声道:“火契需要主人的血。”
歃血为盟的意思?弘瀚毫不犹豫的拔出弯刀,手指在刀锋轻轻一抹。一滴血珠滴落,正正滴在允的手背上。
少年身子一抖,似乎难以承受这一滴血的重量。那滴血并未滚落,而是像融入羊乳般的融入了少年的手背,就像燃起一朵火焰,将整个烙印染的殷红。
弘瀚心有所悟,抬起手指,按向少年额间。“我要你思我所思,虑我所虑。”
少年眼睫低垂,身子轻颤。
弘瀚又拉起他,拨开单薄的麻衣,一指按向他冰凉的心口。
“我要你心为我跳,血为我热!”
血色奇异的融入少年的身体,腾起火焰般的契印,他剧烈的颤抖。弘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痛苦。他顺手将少年抱住,便察觉到他浑身的血脉都在翻涌,身体早已不再冰凉,而是热的发烫。捏住腕脉一探,却被震了开去,那一瞬间他感到有炽烈的内息源源不绝的奔涌。
良久之后,火印渐渐消退,那原本冰冷的身体也如常人一般温热了。
允睁开眼睛,原本古井无波的眸子蒙了一层水色,有些茫然。火契应该是完成了,但是他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是否成功了。然后他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有些不习惯的挣了一下,却突然僵住。
心口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令他几乎窒息,然而脑中清明仍在,冷静的告诉自己:这是反噬。影卫不能有任何反抗主人的举动,否则会受到反噬。
感受到怀中的人逐渐放软身体,这种驯服的姿态极大的满足了弘瀚。
他自胸腔里发出低沉的笑声,托起少年的脸。
允并不抗拒,只是微微垂着双眸,并不与他对视。原先清冷的双眸此刻蕴满了水汽,竟显出一种意外的脆弱。
一个吻轻轻落在曾经印有火契的额头。
允的睫毛动了动,仍是垂着眼睛。
吻一路向下,点过睫毛,随后落在鼻尖、嘴唇上。一只手自脑后插入他被山风吹得半干的柔软长发中,温柔的轻吻变成深入的探索。
允向来喜洁,并不习惯被人碰触。何况那人满面胡茬,动作粗野,身上混合着汗臭和皮革的味道,令人十分难过。但他闭起眼睛,任他施为。
弘瀚的动作变得狂野霸道。吮吻转为啃咬,从耳侧向下,落在细弱白皙的脖颈上。他曾被这少年用匕首指着脖颈,报复一般,他咬住了对方的咽喉,就像野兽咬住猎物。唇舌之下便是脆弱命脉的所在,他甚至能感觉到薄薄皮肤下面脉搏的跳动。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易终结这个脆弱的生命。
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允没有丝毫挣扎。
感受到对方的决意驯服,弘瀚既满意,又不可抑制的燃起更强烈的欲望。他终于明了了自己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年的想法。他太干净,干净的近乎通透,淡然的近乎高傲。
所以他想要征服他——不管哪个层面的征服。
弘瀚解下自己火红的战袍,随意往山崖顶的石面上一铺。如同野兽扑倒猎物,他粗鲁的将少年压倒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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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抵抗,也无法抵抗。他既是被迫,也是自愿的答应了这个人的要求,成为了他的影卫。命运从不曾给过他选择,他一直逆来顺受。这一次当命运的岔路出现的时候,他却选择了看起来最叛逆的一条。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这孤注一掷的赌注是否注定疯狂。从今往后,他的一切都属于这个人,不能违逆,连生死都无法掌控。
与他而言,这是一场毫无保留的献祭。